作者 | 姚遠
看過前兩年“我和我的XX”系列拼盤電影,本來,今年我是不打算再去看《我和我的父輩》的。
結果,我打臉了,也真香了
不想去看,是因為“拼盤電影”有其天然不足。在一部電影裡講多個故事,勻到單個故事的時長極其有限,情節來不及展開就要結束,往往會讓故事缺乏鋪墊、過於簡單直白。
正如《我和我的家鄉》總製片人張苗所說,“拼盤電影”之所以在這個時代得到發展,是因為“短影片這幾年的蓬勃發展,讓觀眾比較能接受較短時段的表達”。
我認同她的分析,但不認同電影應該迎合觀眾這樣的審美和消費習慣,不該簡化敘事、縮短時長。
所以,抱著這樣的偏見走進影院,我對《我和我的父輩》期待並不高。
沒料到,它帶給了我驚喜。
很大一方面原因是,《我和我的父輩》的總時長和前兩部《我和我的祖國》《我和我的家鄉》同樣是150分鐘左右,卻只容納了四個故事。
相比於《祖國》中的七段故事,《家鄉》中的五段,今年《我和我的父輩》只有四段,平均分到每一個故事的時間都增長了,導演發揮的空間更大。
而且,相比《祖國》正劇居多,《家鄉》全喜劇的統一基調,《我和我的父輩》的四個故事有悲有喜,落淚後面是歡笑,不至於讓觀眾審美疲勞。
而且這一次,四位導演中有一半是新導演,成片的風格迥異。
吳京一如既往地鐵血硬漢,章子怡作為唯一的女性導演,靈動浪漫,徐崢延續了韋斯·安德森風格的童趣與幽默,沈騰導演出了一部開心麻花電影最擅長的通俗喜劇。
從影院回來後,我與朋友進行交流,也看了網路上的評論,發現觀眾們對四個故事的喜愛程度似乎各不相同。
有人最愛章子怡的《詩》,也有人把它排在最後一名,其他三個故事也是如此,以至於觀眾們爭論不休。
如果你去看,四個故事裡面,至少會有一個對你口味。
不止是父與子
我個人最喜歡的故事,是章子怡的《詩》。
這個故事讓我流了最多的眼淚,晚上睡覺前眼睛還是腫的。
劇情很簡單,黃軒飾演的父親是一位火箭工程師,為了保密,他騙孩子們自己是“在天上寫詩的詩人”。後來,在一次實驗事故中,父親不幸去世。
章子怡飾演的母親,同時作為航天燃料的研發員,決心向孩子們隱瞞真相。
電影總主題是“我和我的父輩”,四個片段當然都描繪了父與子的關係。但個人以為,章子怡導演的片段對親子關係的刻畫是最立體的。
一方面,其他三個故事僅僅是“父與子”,而《詩》是“父母與兒女”。
在吳京的《乘風》裡,母親是存在於父親口中“對不起”的人;
在徐崢的《鴨先知》裡,母親是將事業失敗的父親趕出家門的人;
在沈騰的《少年行》裡,母親是嗑著瓜子對孩子興趣一無所知的人。
慣性的、對母親角色的片面刻畫,確實存在。
但在《詩》裡,母親不僅僅是與父親在事業上並肩作戰的夥伴,也是支撐起孩子們往後生活的大樹。
在哥哥哭鬧著不願相信“父親去世”時,章子怡語氣堅硬地說,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們的爸爸。
《詩》裡塑造的父親角色同樣迷人。
黃軒出場時間雖少,但觀眾依然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和孩子有共同語言的好爸爸,是有貢獻、有擔當的工程師,是故事裡“白月光”一樣的存在。
另一方面,《詩》對孩子的心理也捕捉得非常精妙。
妹妹因為年紀太小,更多是作為旁觀者的存在,而哥哥因為正值叛逆期,承擔起與母親產生衝突的角色任務。
▲哥哥和母親的爭執
故事一開始,就對哥哥倔強的個性特點有所鋪墊。和別人打架,章子怡讓他認錯了再吃飯,結果他寧願挨父親的“打”,也不願低頭認錯,不想告訴父母自己打架的原因。
後來,是妹妹告訴父母說,其他孩子說他們爸爸是造鞭炮的,會被炸死,所以哥哥才打他。
哥哥倔強、叛逆,卻對父親有著深深的依戀。
所以,在得知父親去世的訊息後,他先是憤怒,憤怒母親的隱瞞,再是不願相信,大喊“你騙我,我爸爸沒有死”,最後是悲痛,伏在桌子上失聲大哭。
情緒層層遞進,我也隨之淚下。
還有,不得不提《詩》的攝影美學。
印象最深的一個鏡頭,是妹妹趴在門外,看哥哥舞弄著媽媽給的孔明燈。夕陽西下,昏黃的餘暉從窗外照射進房間裡,孔明燈被上下揮舞著,忽明忽暗。
我後知後覺地知曉,《詩》的攝影指導是餘靜萍,她憑《少年的你》獲得第39屆電影金像獎最佳攝影獎。可以看出,陰暗與光亮共同成就、殘酷而美麗的少年心事,兩部作品在視覺美學上確有共通之處。
當然,最美的,還是故事結尾,母親和父親交替念出的那首詩。
“生命是用來燃燒的東西,
死亡是驗證生命的東西,
宇宙是讓死亡渺小的東西。
渺小的塵埃,是宇宙的開始,
平凡的渺小,是偉大的開始。”
“而你,我的孩子,是讓平凡的我們,想創造新世界的開始。”
如果可以結束在這裡,就更好了。
美中不足的是,故事對於煽情的處理略顯得不夠剋制。結尾,不斷閃回著黃軒和章子怡相伴而行的畫面,試圖烘托悲壯或是其他什麼情緒。
其實可以再作一些減法的。
因為,故事主線已經很動人了。
看見父輩,懂得繼承
四位導演都是演員出身,其中,章子怡、沈騰更是第一次執導電影作品,屬實是交上了一張合格的答卷。
各位導演作品的風格,和他們作為演員時最擅長出演的風格,出奇的一致。
比如徐崢的《鴨先知》,名字起得就很巧妙,化用了知名詩句“春江水暖鴨先知”。
故事裡,徐崢飾演的某某廠銷售科科長,教育孩子要做時代浪潮裡最先下水的那隻鴨子,敢為人先。他也因此有了一個外號,“鴨先知”。
為了將廠裡滯銷的藥酒賣出去,“鴨先知”聯絡上海電視臺拍攝了全中國第一支廣告,成為中國廣告業的開山者。
兒子的飾演者,是此前在《我和我的祖國》《我和我的家鄉》和徐崢合作過多次的小演員韓昊霖,表演一如既往地靈動。
一開場,韓昊霖站在教室前,念自己寫的作文《我的父親》。
他一本正經的措辭,抑揚頓挫的語氣,配以韋斯·安德森風格的鏡頭語言,將一個荒誕的父親形象展現在人們眼前。
這一段,沒有流行梗,也沒有反轉,以孩子的口述配合父親故事的穿插,卻令人捧腹不已,是一段相當高階的喜劇。
有人說,“鴨先知”不過是一個投機主義者,我倒覺得,不必給予一個喜劇角色如此嚴肅的定義。
這一部《我和我的父輩》雖然是獻禮片,卻把視角從更廣闊的祖國、家鄉中收回,而注視身邊的人,講述父輩的故事,但透過關注一個大背景下的小個體,反而令觀眾有更自然的“我愛我的祖國”的情感激起。
這一點在《鴨先知》中尤為明顯。
一個敢為人先的男人,在成為一個經濟時代的弄潮兒之前,他先是在一個小家庭裡獲得了妻子、兒子的尊重。
父親的形象先站立起來,一個廣告人的形象才站起來了。
一個大時代,才跟著在觀眾的心目中具象了起來。
在講述父輩故事時,電影也必然內涵了一種繼承關係,只有看見父輩,我們才懂得繼承。
吳京導演的《乘風》,是一箇中規中矩的抗戰故事,但也可見用心之處。
一個“老戰爭片迷”曾經告訴我,要辨別一部戰爭片的製作是否用心,看看一個炸彈扔過來炸起來的是煙霧還是泥土就知道了。真正的戰場,炸起來的是汙泥和血肉,而不是唬人的煙花。
《乘風》的特效是到位的。
諸多被炮彈轟炸、橫刀斷馬腿的細節,真實得令人心驚,而諸多用步槍擊落飛機,冷熱兵器的對決上,也向觀眾展現了抗日戰爭的艱辛、殘酷。
▲《乘風》中殘酷的戰爭畫面
從特效逼真程度、故事完成度來看,《乘風》一定是有其觀眾基礎的。
吳京飾演的團長,為了保護群眾而犧牲了自己優秀的兒子,乘風。而後在兩軍對決之中,他拼死將對方指揮官——同樣也是殺害自己兒子的兇手,斬落馬下。國與家,父與子。
《乘風》的最後,兩軍對陣中,還重現了《戰狼2》高舉著紅旗向前進的經典畫面。
不過,《乘風》與《戰狼2》還是有所不同:吳京從他人手裡接過旗幟,不料中彈落馬,將紅旗交給了別人。士兵們這樣相互接力著,舉著旗幟衝進對方陣地,將它插上制高點。
這種微妙的變化,對吳京的作品來說,已屬難得。
沈騰的《少年行》,則是一個非常“開心麻花”的科幻喜劇故事。地點設定在深圳,合理,且讓整部電影的獻禮佈局,變得更完整。
沈騰飾演一個從2050年穿越至2021年的仿生機器人。光是這個設定,就已經充滿喜感了。故事裡,小孩也問出了我們人人都想問的問題:2050年的仿生人為什麼要做成你這樣?
沈叔叔答:肚腩可以減震,保護核心部件。
未來人類考慮得這麼周到,偏偏忘了防水設計。
故事裡,沈騰不能淋雨,不能下水,這一設定直接關係著短片的高潮戲份:仿生人強行走進海里,救回了溺水的孩子。
好吧,我理解為了製造戲劇矛盾,仿生人必須有致命的弱點。但是,2021年推出的iPhone13pro手機都支援防水了,可以在6米深的水下停留最長30分鐘,來自2025年的機器人一淋雨就短路,這未免太沒有說服力。
不過,故事依舊是有趣的,看完後也許會激發家長朋友們的教育焦慮,急忙送孩子去學機器人程式設計。
電影之外的歷史
細看《父輩》中的四個故事,分別按時間順序排列。
《乘風》是抗戰時期,《詩》是新中國建立後在戈壁秘密研製“兩彈一星”,《鴨先知》是改革開放時期的上海,而《少年行》則是現在的深圳以及未來的北京。
四個片段,情緒基調呈漸進式,愈發明快。
《乘風》殘酷悲壯,《詩》浪漫傷感,《鴨先知》市井歡快,《少年行》超越想象。
前兩個悲,後兩個喜。
從悲至喜的觀影過程中,觀眾們自然而然地會體悟到:和父輩相比,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好了。
正是父輩們的犧牲和奮鬥,讓我們擁有今天的生活。
而我們作為後輩,也理應透過電影,去了解父輩、家鄉、祖國的故事。
《乘風》裡,騎兵隊衝向日軍的機槍大炮,用步槍去打對方的戰鬥機,落後的武器裝置讓父輩們付出比敵人更加慘烈的犧牲。
在當年,父輩們面臨的是一場來自先進工業國對落後農業國發動的侵略戰爭。抗戰全面爆發時,中國只有部分步兵輕武器可以仿造自產,遠遠滿足不了戰場需求,至於重型火炮、坦克、飛機、軍艦等武器、裝備,只能仰賴向外國購買。
《抗日戰爭時期中日軍隊武器裝備之比較》一文記錄:
1937年,日本生產了大口徑火炮744門,中國一門也造不了;
日本製造坦克330輛,中國一輛也造不了;
日本造了汽車9500輛,中國仍是一輛造不了。
特別是位於敵後戰場的八路軍、新四軍,武器裝備狀況更要差。
八路軍出師前線的3萬人部隊,僅有1萬多支過去繳獲的雜式槍,每支槍平均子彈30發。所以,在電影中出現的步槍打飛機、刺刀拼大炮的橋段,今天看來十分魔幻,但當時卻是中國軍民們面對的殘酷現實。
▲《乘風》中黃銳(魏晨飾)用的就是與日軍先進武器無法相提並論的普通步槍
就是在如此懸殊的差距之下,中國軍民仍然贏得了戰爭,保衛了我們的家鄉。
抗日戰爭,是3500萬條中國同胞付出生命,所搏來的喘息、勝利。這也是短片《乘風》所記錄故事的真正背景。
順其自然地,到了《詩》裡,電影開始講“兩彈一星”,研製核武器的故事。
兩彈一星近乎是一段分水嶺。
此前的中國時刻遭受著來自美國的核威脅,掉落在日本廣島、長崎的核武器隨時有可能掉落在中國人的頭頂上。中華人民共和國雖已建立,但“再捱打”的憂慮並未消散。
而從1964年到1970年,中國連續成功發射“兩彈一星”,繼美、蘇、英、法之後成為全球第五個擁有核武器的國家,才真正確立國際地位,邁入軍事科技大國行列。
▲“兩彈一星”的成功離不開背後無數個像《詩》中父親那樣的科研人員
“只有槍桿子沒有炮杆子是不行的”,毛澤東的論斷得到了驗證。
但兩彈一星的研製,是無數科學家、軍人、工人,在積極簡陋的科研環境、惡劣的自然環境中,付出生命、奉獻青春,換來的成果。他們在國家經濟、技術基礎都相當薄弱,工作條件十分艱苦的情況下,奇蹟般地在較短時間內突破了尖端技術,奠定了我國國防安全體系的基石。
功勳卓著,但他們的名字和事蹟,出於保護國家機密的考慮,不能向公眾宣揚。
只是在每年國防科工委的年度例會上,會議上會逐一宣讀這些為“兩彈一星”研製光榮獻身的主要科研人員的名字,到會全體同志脫帽默哀。
“兩彈一星”,這一段沉默而偉大的歷史,理應被國人銘記。
到了《鴨先知》所在的改革開放時代,我們的商業蓬勃發展,有了攝像機,有了電視臺,電視廣告業得以誕生。
改革開放的春風裡,正是和“鴨先知”一樣敢為人先的創業者們,讓中國在短短三十年間實現生產總值近60倍的增長,創造了經濟奇蹟。
上海那蓬勃的生機,市民街頭、經濟文娛,都令人一震,感到一股騰飛、陽光的社會氣候。
最後一段《少年行》,拍攝的是2021年的深圳,小學裡開設了科技比賽,孩子們自制飛行器、簡易噴射火箭,早早地培養起創新能力。他們是即將迎來的第四次技術革命的後備力量,是早上初升的太陽。
相比之前系列篇的獻禮祖國、家鄉,“父輩”這一命題的特殊之處在於,電影選擇從“人”的角度,切入國家一路走來的重大歷史節點。
四個故事裡的角色,也許就是你我的爺爺奶奶、父親母親,自己,還有自己的孩子。
過去吃的是苦,今天嘗的是甜,但不變的是對祖國的熱愛,不變的是國人祖祖輩輩所傳承的奮鬥。陣地不同了,但那一股拼勁,在電影、在生活中一以貫之地存在。
看完電影后,我也想起了自己的父輩們。
爺爺是一名炮兵,在一次炸膛事故里,為了保護新兵失去了一隻眼睛。爸爸是一位創業者,他離開村莊,睡過地下室,在工地幹過活,挨家挨戶地推銷產品,最後在城市成家、立足。
我恍然明白,爺爺和爸爸,當然還有奶奶和媽媽,他們都真真切切地參與了國家發展的歷史。
這讓我莫名感受到一股名為“傳承”的力量。
艱苦年代,父輩們以犧牲保衛國土,以奮鬥促進經濟。作為後輩的我們,同樣面臨著時代賦予的使命與任務。
不再需要流血流汗,英勇犧牲。在更好的年代,我們這一代人,將會以與父輩們不同的方式,向前進。
編輯 | 季潔
排版 | 貝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