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5月,邯鄲軍調小組的張鼎中突然接到軍區參謀處通知,要他前去劉伯承和鄧小平處接受任務。
張鼎中邊走邊在心裡嘀咕,自己就是個科級幹部,兩位軍區主要領導越了好幾級召見自己,肯定是有重大任務要佈置。想到這裡,他緊張得手心都冒出汗來。
見到張鼎中,鄧小平直接開門見山:“中原部隊(新四軍一部)遇到困難,需要我們大力支援,這個任務很特殊,就交給你張鼎中同志去辦理,因為你執行小組的身份也特殊。”
所謂軍調處,是指1945年美國上將馬歇爾來中國參與國共雙方的軍事調停,由國共美三方組成“三人委員會”,下設38個執行小組,張鼎中所在的邯鄲執行小組便是其中之一。
按照鄧小平的計劃,此次任務不走秘密押運的途徑,而是利用張鼎中的合法身份。張鼎中暗自納悶,難不成自己需要帶著車隊穿越國民黨統治區?那要想完成任務簡直是天方夜譚。
鄧小平看出了張鼎中的疑惑,笑著說:“我們軍區幾個領導已經商量好了,就利用執行小組的每週班機,運送一批貨幣給中原部隊,以應急需。”
利用美國人的飛機給自己人運送物資,這主意真是棒極了,儘管知道自己即將面臨重重困難,張鼎中立刻答應下來,並且拍著胸脯子保證一定完成任務。
等他到了邯鄲銀行見到這筆資金,才知道之前把任務想簡單了。在張鼎中心中,所謂鉅款,就是類似於銀票的東西,往衣服裡一縫,萬事大吉,朝多說也就是一麻袋兩麻袋的事。
結果他看到了整整齊齊的45箱錢,別說自己扛著了,得用大卡車才能拉走。
在出發前,張鼎中想了很多可能遇到的問題。在自己的地盤上問題不大,等這些錢運到北京的話,那可是到了敵人的地盤上,解除安裝和裝運使用的不是自己人,不可控因素很多。
張鼎中越想越亂,最後決定以不變應萬變,不管遇到的是自己人還是陌生人,都要保證人不離箱,以防調包。
負責調停的飛機每週一降落在邯鄲機場,張鼎中親自押車,在中午12點提前趕到。銀行的同志很有經驗,臨走前塞給他一些鈔票,一紮一紮裝在衣服口袋裡,叮囑他路上遇到纏人的事時,多拿錢打點。
27歲的張鼎中坐在車上守著錢箱,肚子餓得咕咕叫。此時的他可以說是財大氣粗,卻連碗粥都喝不上,因為身上沒有錢。他堅定地認為,兜裡那些錢不是自己的,絕不能亂花,這是一個堅守黨性和原則的人,也難怪鄧小平如此信賴他。
美國軍用飛機在下午3點降落,這也是張鼎中人生第一次坐飛機。由於任務來得太急,登機所需的身份證、通行證都來不及辦理,他就是憑著一身佩戴少校軍銜的軍調部服裝硬闖龍潭虎穴。
好在美國飛行員沒有難為他,看見張鼎中的軍銜後,還向他敬禮致意。
這是一架小運輸機,本身飛不高,外加受到氣流影響,顛簸得錢箱咣啷亂響。張鼎中從飛機上向下望去,能看見兩軍對壘的戰壕和碉堡,還能看到陣地打炮冒煙的場景。
瞬間張鼎中就對劉鄧首長的英明決定大加讚賞。雖說國共現在處於和談階段,但停火協議根本沒有得到落實,敵人屢屢向我軍挑釁。
在這種情況下,帶著45箱的巨資走陸路既浪費時間又不安全,還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而走空中就省事多了,可以直接飛往北京,不用擔心中途有人攔截,這是當時最正確的選擇。
黃昏時分,飛機盤旋著準備降落。在初夏餘暉中,張鼎中看到了層巒疊嶂的山峰和由古橋、樓閣、寶塔連綴的壯麗園林。3年後,等他以勝利者的身份進駐北京時,才知道自己看到的山是玉泉山,園林是頤和園。
飛機降落在北平西郊機場,這個機場完全由美軍管轄,但負責押運的則是國民黨士兵,搬運工為當地民工。
本來飛機艙門距離地面很高,民工們要踮起腳才能把沉重的箱子吃力地扛在肩頭。正在辛苦搬運時,美國飛行員從箱子外面印的英文字母中認出這是英國製造的貨幣箱,他立刻興奮起來,用手猛烈搖晃著箱子,想要聽聽裡面錢幣發出來的聲音。
因為用力過猛,箱子從工人肩頭掉下來,差點砸了腳。一個箱子大概有60多斤重,裡面是鐵皮外面用條木包裹,然後還用鐵條緊箍,這要是砸到身上那可是大事。搬運工大怒,衝上前揪住美國飛行員的衣領大罵,眼看著雙方就要開打。
張鼎中急忙上前將雙方拉開,隨手掏出一沓票子塞到工人手裡,那一沓票子足有三四百張,每張面額一萬元:“兄弟們分一分,看我的面子,別跟大鼻子鬧。”
他此舉既是心疼工人,也是擔心有壞人夾雜在工人中製造混亂。工人拿了額外的小費,瞪了飛行員一眼繼續搬箱。
這邊張鼎中又當了回富人,也給美國人塞了把鈔票,可把這飛行員樂壞了,蘸著吐沫嘩啦嘩啦點得相當起勁。這人品質不壞,在張鼎中搭乘飛機時沒做出任何為難他的舉動,就是喜歡開玩笑,而且開得太過火而已。
箱子被裝一輛卡車上,張鼎中與國民黨士兵乘一輛小吉普車,小車在前,大車在後,向著北京城區進發。
張鼎中坐在副駕駛位上,身後有兩名全副武裝計程車兵,望著車窗外的荒墳敗冢,張鼎中已經在心裡盤算好,萬一有什麼意外,必須先收拾掉這兩個人。
在邯鄲機場時,有個英文翻譯王金魁將張鼎中送到飛機後就離開了。分別時,他緊緊握著張鼎中的手,對這個年輕小夥子獨自去闖龍潭虎穴頗為不忍,特意告訴張鼎中,他要去的軍調處駐地北京飯店是座綠色的七層大樓,也是城區唯一的高大樓房。
張鼎中對北京城的大小壓根沒概念,認為和邯鄲差不多,所以當車到了城區後,他本能地認為北京飯店近在眼前,可是那棟綠色的七層大樓一直沒出現。
車子越朝前開,張鼎中的心裡越沒底,甚至走著走著前面還出現一座大橋(北海大橋),他一下警惕起來,覺得有陰謀正朝自己襲來。
張鼎中判定,敵人要把自己拉到郊區處死,然後劫取鉅款。雖然身上沒有佩戴武器,但他已經制定好了策略,先是用自己的拳頭打敗身後的兩名士兵奪取武器和彈藥,隨後逼停兩輛車,然後一個人護車護錢。哪怕是炸車毀錢,也不能讓敵人拿到一分一毛。
就在他即將動手之際,汽車拐了個彎停下來,一座燈火通明的大樓出現在眼前。夜晚無法判斷樓的顏色,但張鼎中仔細數了好幾遍,是七層,北京飯店到了,萬幸之前沒動手,否則很難收場了。
張鼎中跳下車,愣頭青似地高喊:“中共方面同志!”一個青年從人群中走出來,低聲問:“你是邯鄲來的吧?”
張鼎中認出了青年身上佩戴的標誌,趕忙告訴對方:“箱子都在車上。”青年平靜地說:“你不用管了。”
儘管神經放鬆下來,可張鼎中還是不放心,又追問了幾句話,那青年都能對得上。他依然站在門口,看著工友們幫忙把箱子抬上二樓後,自己才抬腳也跟著上了樓。
在二樓,負責同志榮高棠(後擔任國家體育總會副主席)與張鼎中握手,張鼎中掏出一封鄧小平親筆書寫的“葉政委親收”的信交給他。榮高棠很客氣地說:“你辛苦了,休息吧。”
走進客房,張鼎中立刻就覺得腹中飢渴難耐,這才想起來自己從早晨忙到晚上,飯一口沒吃,水一口沒喝,這一天比十天還要充實。他足足喝了3壺茶,才算是解了渴。
第二天下午6點,張鼎中與葉劍英見了面。葉劍英誇讚張鼎中:“從邯鄲送這麼多錢來,不容易。”
張鼎中經過葉劍英的介紹才知道,他送來的這45箱錢只是經由北京中轉,昨天晚上一到北京就做了緊急安排,都轉送給武漢方面,如果氣象沒問題,當天晚些時候就能送到。
武漢方面由於封鎖導致情況嚴重惡化,國民黨打算透過封鎖經濟、搞暗殺等活動,將解放區軍民“困死餓斃”。中原部隊共8萬人,每月需要經費摺合法幣3億元,張鼎中送來的這45箱錢,可以說是救命錢了。
與葉劍英見過面後,第二天,《北平晚報》就刊登出一條訊息:葉劍英將軍在寓所設宴招待邯鄲小組校代表,雙方長時間密談等等。
沒多久,武漢小組派來代表彙報說,各方面的支援那真是雪中送炭,遭封鎖的部隊已經斷糧,靠挖野菜吃堅持,吃野菜沒經驗,中毒浮腫,為此還專門辦了《野菜報》,那些各方面支援的資金,極大地緩解了困境。
與此同時,中原部隊並沒有困守武漢等待救援,他們按照周恩來在宣化店預定的突圍方案,兵分四路開始突圍。
李先念和王震率領的主力部隊是向西靠近平漢鐵路信陽至廣水段;王樹聲率領部隊一部已靠近平漢鐵路廣水至花園,佯裝主力靠近東線;北線吸引敵人的是皮定均所部,留在宣化店中原司令部迷惑敵人是張體學所部。這四支主力部隊在敵軍合擊之前分別開始突圍行動。
1946年6月29日下午,張體學主動向美方和國民黨方面說明:在大兵壓境的情況下,很遺憾我軍順利地突圍了。當時蔣軍的代表如夢初醒,無可奈何,三方代表,只好坐上吉普車向武漢方向做報告。
緊接著,中原部隊在晉冀魯豫軍區劉、鄧部隊的接應下,勝利地到達預定的目的地——隴海路以東、平漢路以西。一部分與晉冀魯豫部隊會合,為下步解放中原、進軍大別山創造了條件。
當時已經臨近冬天,新四軍部隊還沒有棉衣,晉冀魯豫軍區出大力搞貿易換回棉布,解決了新四軍過冬問題。我軍之所以能打勝仗,就在於不分什麼老八路、新四軍,大家是一個整體,團結就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