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第二十九軍奮起抗日。
當第二十九軍在華北浴血奮戰的時候,南京這邊,發生了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在這段日子裡,日本駐南京領事,三番五次跑到國民政府外交部,提出要求:希望國民黨中央軍南撤,“以防事態惡化”。
國民政府外交部人員回嘲日本領事:你們日本的兵源源不斷在往華北送,你不去叫你們日本兵撤,反而叫我中國軍隊撤?
日本領事支支吾吾地答道:依照“帝國憲法”,“帝國政府”無法指揮帝國軍隊。
此說雖荒唐,但也確屬實情,當時依據《日本帝國憲法》,日本皇軍直屬天皇管轄,政府無權指揮軍隊。
國民政府外交人員聞之,哭笑不得,也無可作答,冷笑置之,開門,送客。
7月27日,增援華北的日軍猛攻京郊南苑第二十九軍大營。
南京感到:華北保不住,大戰在即,難以避免,須共赴國難。
也是在27日當天,海軍部長陳紹寬向國府提出建議:考慮到大戰難以避免,我方須作提前準備,當時由於不平等條約之故,長江中上游,尚有為數不少的日本海軍艦艇,陳紹寬建議:調集我國所有能調集的適用船隻,在長江的江陰河段,鑿沉,堵塞河道,使長江內河的日本軍艦,逃不出去,我軍可以關門打狗,此外,一旦日本軍艦出不去,那麼,長江沿岸所有的日本僑民,全數落入我手中,作為人質,在即將到來的中日大戰中,可以作為我方對日本談和的有力籌碼。
國民黨當局海軍部長陳紹寬
陳紹寬的計劃,經過討論,獲得透過,並準備儘快付諸實施。
此時,會議室上有一個行政院秘書,名叫黃濬(黃秋嶽),把這一切記錄了下來,黃濬做筆記是職責所在,正常行為,不過,大家並不知道:黃濬是個精神日本人(精日)。是的,黃濬是個日本間諜,一個打入了國民政府高層內部的日本間諜。
大漢奸黃濬
黃濬,福州人,早年留學日本,在日期間,仰慕日本,成為精神日本人(精日),因此,黃濬被日本特務機關相中,秘密招募為間諜,負責從國民政府高層探知軍政機密,交給日方。
讀到這裡,讀者你是不是秒懂了:為什麼從清末到民國,日本大力鼓勵海量的中國人去日本留學、甚至不惜為此撥出專款、獎勵中國留學生赴日?是的。培養親日人士,未來無論是戰是和,都對日本有利。當年日本人的算盤,打得可精了。
後來查明:黃濬和日本特務交接情報的方式是:約定在茶館見面,彼此假裝不認識,在牆上交換帽子。帽子裡有紙條。
有趣的是,黃濬這個精神日本人,是個才子,此人是民國初年暢銷書《花隨人聖庵摭憶》的著者,也就是說,這人是個作家,同時也是國民政府行政院秘書,此外,還是日本間諜。
好了,扯遠了,言歸正傳。
7月27日行政院會議結束後,黃濬回到家,他感到事關重大,事不宜遲,當天晚上,他就把這個情報洩露給了日本特務。
接下來幾天發生的事情,讓國民政府的人,徹底看呆了:漢口(今屬武漢市)日本租界1984名日本僑民,從長江緊急登上日本海軍艦艇,全數火速撤離。長江沿岸其他城市也如此。
沒幾天,整個長江沿岸的日本艦艇、日本僑民,幾乎全部撤光。國民政府大吃一驚。不過,由於此時在華中、華東地區和日本尚未正式開戰,所以國府只能眼睜睜看著日本人撤走。
與此同時,國民政府立也馬意識到了:國府有內鬼。
蔣介石聞訊大怒,下令徹查。
很快,偵查人員就把黃濬查出,果斷逮捕,一同逮捕的,還有同黨十幾人,原來是一個間諜網路,含黃濬的長子黃晟。
蔣介石下令:殺無赦。
8月26日,這些人都以叛國罪被處決。
此為後話。我們回到7月底的局勢。
7月29日,北平淪陷。
7月30日,天津淪陷。
北平和天津淪陷之後,中國人的底線,徹底破了。
是的,到8月初,中國幾乎所有的有識之士都意識到:我們民族的末日,到了。
擺在眼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死在抗戰的戰場上,要麼做亡國奴。
什麼叫亡國奴?就是說,你走在馬路上,對日本人稍有怠慢,甚至他認為你的某一個眼色不對,你就會挨日本人的耳光。
朝鮮,臺灣,都是這樣。臺灣的賽德克族,就是因為不甘心過這樣的人生,所以最後揭竿而起,寧願滅族,也要反抗。
是的,稍有血性的男子漢,都不願意過那樣的人生。
老馮我前些年在香港,和一個90歲的老太太聊天,她親口對我說起,在“三年零八個月”時期(香港淪陷時期),她就在灣仔的馬路上,被日本兵打過耳光,我問她為什麼,她說,也許是因為她見了日本兵,沒有鞠躬。
是的,僅僅因為你見了他不鞠躬,你就會被打耳光。
這,就是亡國奴。
坦率地講,老馮雖一介書生,平時也怕死,但是如果你把我逼到那個份上,要麼鞠躬吃耳光,要麼去死,那麼,我也會掄起槍桿子,跟日本人拼了,為什麼?因為那樣的人生,實在不值得過,不如戰死沙場。中槍死的話,痛也就痛一兩分鐘,運氣好的話,子彈打到腦袋上,還沒感到痛,就犧牲了。
又扯遠了,好,我們回到1937年7月底、8月初。
這個時候,全國輿論,一片沸騰,抗日呼聲高漲,因為,所有讀過點書、識幾個字的中國人都知道:北平天津淪陷,意味著我們這個民族,沒有活路了,到最後關頭了,也就是說,到了這個時候,除非我們願意做亡國奴,否則,其實我們已經“死”了,剩下的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對,起來反抗。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此時,知名學者胡適上書蔣介石,他說:和日本人全面開打,意味著亡國滅種,應該和日本好好談一談,果斷放棄東三省,承認偽滿洲國,換取日本同意華北恢復七七事變之前的狀態,並簽署和平條約,此計可一勞永逸,解決中日之間的問題。
對於胡適的上書,蔣介石斥之為書生夢話,蔣介石說:日本已經不是一個正常國家,任何委曲求全的方案,都行不通。
8月7日,南京,蔣介石召開最高國防會議。
蔣介石在最高國防會議上說:自從東三省淪陷以來,我們和日本人打交道六年了,每次和日本政府代表談好一個事,結果他們軍部反對,無法實施。每次和日本軍部代表談好一個事,結果他們政府反對,也無法實施。日本這個國家,已經不是一個正常的談判物件,現在平津淪陷,我們已到了亡國的邊緣,抗日大戰再也無法避免,大家放棄幻想,準備戰鬥。
蔣介石的判斷,其實是準確的。日本搞明治維新,模仿西方,搞分權制衡,但是制度設計極其反科學,日本帝國憲法規定:軍隊歸天皇管,不歸政府管,但天皇號稱“虛君”,也不管,所以實際上,日本體制運作了五六十年之後,現在終於出了大問題:國家權力過於分散,天皇打著“虛君”的名義,儘量不管事,內閣(政府)想管事,但是,沒有軍權,關鍵時刻被軍部牽制,軍部也想管事,並且總是以天皇的名義,干涉內閣(政府),所以,到了1930年代,日本已經演變成一個“多頭怪獸”,它的國家決策機器,已經徹底失靈、失控。
舉個例子:1937年7月23日,日本首相(政府首腦)近衛文麿,派出宮崎龍介(孫中山摯友宮崎滔天之子)為和談密使,擬經神戶赴華,和國民黨高層密談,但是被日本軍部偵知,火速派憲兵將宮崎龍介逮捕。國家機器失控,此為一例。
如果把日本比喻成一個人的話,1937年的日本,已經不是一個正常人,而是一個瘋子。1937年的中國,被迫要應付一個瘋子。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說,當年的局勢,是妥妥的國難!
好了,又一次扯遠了,我們回到8月7日,國防會議的現場。
在會議上,何應欽指出:我們要全力以赴抗日的話,全軍的子彈槍械,只能打六個月,也就是說,六個月之內,必須爭取到外援,否則,六個月之後,就無法再組織像樣的抵抗。
同時,會上有將領提出:日軍從華北往南打的話,華北平原無險可守,戰局對我不利,最好把日軍吸引到華東地區,水網密佈,限制日軍機械化部隊發揮,我軍即使不支,也可以逐步向西退卻,然後利用我廣闊大西南後方,作持久戰基地。
群議之後,當天作出決策:仿照1932年經驗,在上海開打,圍攻上海虹口日本海軍駐兵,藉此戰,吸引國際媒體眼球,將日本從九一八事變到七七事變,步步侵略我國的事情訴諸於國際社會,呼籲西方國家出面,主持公道,迫使日本讓步。
以夷制夷。
當年,我們其實並不願用“以夷制夷”這一招,但確實是沒辦法,當時我國軍事工業處於幼稚階段,財政薄弱,綜合國力非常弱小,實在無法獨力對抗日本,所以,只能以夷制夷。
我們中國人,當年不願做亡國奴,為了求存,把能想到的辦法,全部都想遍了。
寫到這裡,一陣辛酸,湧上心頭。
8月7日決策作出之後,張治中的部隊,脫下正規軍服裝,換上保安隊的服裝,秘密進駐上海各要地(包括虹橋機場),對上海,形成包圍圈態勢,只等南京一聲令下,圍攻虹口。
8月9日下午5:30,秘密駐守虹橋機場的團長符岸壇(海南文昌人)和他計程車兵們,看到了一輛軍用吉普車,正從遠處,朝機場趕來,越過了我方軍事警戒線。
長官之前交代過:上海是我中國的領土,敵人越過我軍事警戒線,我們毫無疑問,有權予以射殺。保家衛國,責無旁貸。
當天這輛軍用吉普車裡,有兩個人,他們是駐上海的日本海軍陸戰隊官兵大山勇夫、齋藤要藏,他們為什麼駕車闖虹橋機場?
大山勇夫和齋藤要藏
沒有人知道準確答案,因為後來,這兩人都被打死了。
不過今天的史家一般認為:自從7月27日大漢奸黃濬向日本特務告密之後,日本人毫無疑問已經開始懷疑:國民黨部隊可能要圍攻上海,所以日軍派出兩員官兵,到虹橋機場來偵查:是不是真如情報所說,有國民黨正規軍,化裝進駐上海。
這個,也許是最符合邏輯的解釋。
(注意:依據1932年洋人調解簽署的中日《淞滬停戰協定》,虹橋機場屬於“非軍事區”,中日兩軍,均不得駐兵在此)
好,我們回到現場。
符岸壇團長和他戰友們,看到這輛軍用吉普車越過軍事警戒線之後,符岸壇他們,舉槍就打,啪啪啪啪啪啪啪,吉普車遭到槍擊,掉頭就跑,符岸壇他們持續開槍,車內一人被當場打死,另一人棄車,想逃跑,也被打死在地面上。
西方調停人員拍攝的事發現場照片:吉普車和日本兵的屍體
符岸壇和他的戰友下來一看,發現是日本人,兩人的屍體都被打成了馬蜂窩狀。符岸壇這時候,向上面報告,如何處置。
淞滬警備司令部接報,感到緊張,因為他們知道軍事委員會圍攻上海的計劃,現在提前打死了日本兵,打草驚蛇,可能會暴露軍事計劃,不妙,如何解決?
淞滬警備司令部參謀童元亮提出建議:從軍法監獄裡,揪出一個死囚,提前槍斃,換上我保安隊服裝,擺放在現場,營造“日本兵槍殺我保安隊在先”的現場,以搪塞日本人。無論如何,先避過這段日子再說,不要壞了抗戰的大局安排。
於是,一個名叫時景哲的我方死囚,被提前槍斃,照辦了。
同時,上海市長俞鴻鈞、國民政府外交部秘書周珏,分別和日本駐滬領事館、日本駐滬海軍總部通話,通報了此事。
次日(8月10日),日方派人過來收屍,但是,愛較真的日本人,對被打死的“保安隊隊員”時景哲的屍首,表示懷疑,提出要求:要驗屍。當時還有洋人作為調解員介入,且一同在場,我方不好拒絕,於是,同意對時景哲的屍首進行驗屍。
日本人驗屍之後,他們是這樣說的:時景哲的屍首,在生前有被捆綁過的痕跡,而且他中的子彈,是國民黨正規軍的駁殼槍子彈,不是日本海軍陸戰隊所用的勃朗寧手槍子彈。
同時日本人終於偵知:國民黨部隊果然如之前情報所說,已經秘密大規模進駐上海,並且已經對上海的日本海軍陸戰隊駐兵形成了包圍態勢。
於是,日本海軍駐上海第三艦隊司令長谷川清緊急電告日本本部:確認國民黨正規軍已包圍上海,因此,除了此前聞風增援的部隊以外,另請火速增派援兵。
同時,日方要求國民黨當局,將保安隊從上海周邊撤退,並且拆除上海的防禦工事。國民黨當局反斥之:豈有此理,上海是我中國領土,我軍在我領土之上,有自由行動之權利,此乃天經地義。
此時,日本援兵,已在途中。
8月11日、12日,日本增援部隊,源源不斷,抵達上海。
8月13日,日軍在閘北,向國民黨部隊打響第一槍,淞滬戰役,正式爆發。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明天,老馮再為你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