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國慶檔,長津湖躋身中國影史第四名,許多年齡大一點的觀眾在電影院裡,腦海中不時回憶起另一部抗美援朝經典電影,它拍攝於1964年,曾獲得周總理的讚揚。
即使沒經歷過那個年代的90後,也一定聽過那句經典臺詞——“為了勝利,向我開炮!”
1964年,根據巴金小說《團圓》改編的經典國產戰爭電影《英雄兒女》上映,電影中王成犧牲前高喊“向我開炮!”,拉響手榴彈與敵人同歸於盡。這句吶喊,響徹大江南北,震撼幾代國人!
而影片中步話機員王成的原型,正是原志願軍23軍73師218團通訊連步話機員於樹昌。
1953年6月29日晚,於樹昌所在的突擊分隊,為配合金城主攻作戰,在偵察敵情時被美軍一個營包圍,分隊堅守8251高地一天一夜,陣地上的戰友全部犧牲,於樹昌精確調動炮火打垮敵人十幾輪進攻。
在敵人包圍他所在地堡後,他發出最後一條指令:“團長!團長!敵人把我包圍了!對著地堡打,向我開炮!祖國萬歲!”說罷拉響擲彈筒,撲向衝進來的敵人,犧牲時年僅22歲。
於樹昌的光榮事蹟,後來被搬上熒屏,志願軍戰士決絕的形象震撼人心。但在現實中,尋找英雄於樹昌故鄉的過程卻充滿坎坷。
由於抗美援朝戰爭打響後,於樹昌所在部隊經過多次改編,資料基本全部遺失,在戰火紛飛的朝鮮戰場上,許多戰士犧牲後,很難查詢原籍在哪,甚至犧牲在哪場戰鬥也沒有記載,部隊傷亡慘烈的時候,許多犧牲戰士名字都沒留下……
於樹昌犧牲後,為了幫英雄尋親,送戰友回家,原23軍的老戰友們找了半個多世紀,對比全國同名同姓的人,一直都音信全無,直到2020年10月,才輾轉在山東萊陽四真莊村,找到了英雄於樹昌唯一在世的二哥於雲德。
等了弟弟67年,已經93歲的哥哥,耳朵幾乎失聰,人也陷入老年痴呆,但看到弟弟照片那一刻,老人的眼睛立刻亮了,嗚嗚地呼喚著:“樹昌,樹昌,我的弟弟……”
這一幕讓現場的23軍老兵後代們無不淚目,當年地方上把於樹昌犧牲的訊息送到家裡,只有一張照片和一張《革命烈士證明書》,犧牲時間:1953年6月,地點:朝鮮,犧牲原因:在抗美援朝戰爭中,因戰。
從那年起,村裡人在每年臘月二十九,都會為於樹昌掛上一盞“光榮燈”,指引著“小毛桃”(於樹昌小名)回家的路,於家父母在村裡很少提起於樹昌,也從沒提過額外要求,每年掛燈時都點頭向村裡人致謝,然後怔怔地發呆……
67年了,英雄終於回到家鄉,看到一個繁盛強大的祖國,戰火已經遠去,英雄不應被忘記,1953年,8251高地上,於樹昌發出震撼人心的最後呼喊,那一天一夜到底經歷了什麼?
1931年,於樹昌出生在齊魯大地一個農村家庭,他在家中排行老五,從小性格調皮,被村民們起了個外號“小毛桃”。和大多數淳樸的山東農民一樣,於家父母善良勤快,日子緊巴巴地倒也熬了過來。
1947年12月,萊陽解放。對比解放後的幸福生活,17歲的於樹昌萌生了參加解放軍的想法,次年8月他就和鄰村的孫煥友,一起報名參軍,並趕上了11月的淮海戰役,他們一路高歌猛進,強渡長江,進入上海。
戰爭結束後,於樹昌和孫煥友所在的部隊調入浙江,進行渡海作戰訓練,沒想到軍事上樣樣要強的於樹昌,在海上暈船吐了個昏天暗地,幾個月下來還是難以適應,無奈只好和孫煥友分開,調入步話連,沒想到光榮地趕上了首批抗美援朝作戰。
1953年夏,為了敦促美軍談判,我志願軍發起夏季反攻。
6月28日晚,志願軍23軍73師218團收到指示,組織一支精幹的突擊偵查分隊,趁夜插入敵偽二師守備的核心陣地8251高地,摸清地形,為我炮兵標註敵人火力點位置。
這支分隊精選了85人組成,隊長孫紹均,副隊長買榮彥,步話機員於樹昌。
半夜時分,突擊偵查分隊順利佔領8251高地,繪製完成敵軍火力點位置,完成任務後,團長當即指示:拂曉前撤回。
然而,就在撤退中分隊被敵軍一個快速機動營包圍,雙方在高地前展開激烈的攻防戰,眼看著人數和武器都不佔優,隊長孫紹均命令副隊長買榮彥帶人突圍,一定要把地圖送出去。
買榮彥堅持讓隊長撤退,誰都知道,留下來生還的可能性幾乎為零,爭執幾次後,在隊長的強令下,買榮彥只得服從命令,帶著10名戰士,在分隊的火力掩護下突圍。
為了保護地圖,買榮彥帶領的10名戰士被敵人一個連咬住尾巴,前方還有敵人炮兵火力攔截阻擊,一路上犧牲了5名戰士,買榮彥終於在拂曉前把地圖交到了團長孫斌手裡。
買榮彥正要請示回援,團長讓其他戰士回去休息,指示他:“留在指揮部等訊息,必要時和8251聯絡。”正是這個指示,讓買榮彥聽到了來自陣地上的那句驚天吶喊,直到晚年還念念難忘。
中午時分,陣地傳來步話機員於樹昌的報告,部隊傷亡很大,隊長身受重傷,請示團長下一步指示。
團長、政委和參謀長急得團團轉,但以我軍和敵人的兵力武器對比,白天無論是增援還是反擊,都會帶來更大的傷亡,只能熬到晚上,利用我軍夜戰近戰優勢發起攻擊。
經過緊急請示,師裡決定調配所有炮火,歸團裡指揮,使用帶回來的地圖,依據於樹昌的指令,對8251高地下瘋狂進攻的敵人火力打擊,掩護於樹昌他們堅持到黃昏。
一場慘烈的高地守衛戰開始了,整個下午,於樹昌一句句精準的位置報告,像是死神的鐮刀,指引著我炮兵部隊,精準收割敵人的有生力量。
“天津二號!天津二號!我是8251!”報話機裡傳來於樹昌沉著的聲音,買榮彥一下子站了起來,於樹昌聲音裡的冷靜和堅定,讓他焦躁的心安定了一些。
整個指揮部裡,除了報話機和呼叫的聲音,其他沒有人說話,買榮彥晚年回憶,團長當時就坐在旁邊的長凳上,一根接一根地抽菸,眉頭快擰到一塊去了。
“天津二號!天津二號!我是8251!快打‘東山腿’!”陣地上快打光了,敵人湧上281.1高地東山腿,於樹昌精準地引導著雷霆炮火。
“天津二號!天津二號!我是8251,有3個排的敵人從2號、4號目標分三路向我們運動,快打2號和4號目標!”一陣炮火轟隆過後,步話機裡傳來於樹昌高亢的聲音:
“打得好打得好!天津二號!敵人又從窪地上來了,大約一個連,快開炮!“
買榮彥回憶道,大家從步話機裡聽到於樹昌激動的聲音,感覺不到他有任何的畏懼,只聽到他精準的報位置聲和敵人退下後的歡呼聲。
正午烈日下的戰場,是於樹昌一個人最後的狂舞。
買榮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個基本傷亡殆盡的小隊,面對敵人一個師的瘋狂進攻,就像風雨裡漂泊的小船,隨時都可能全部傾覆。
指揮部裡,正當大家緊張地討論剛才敵人的進攻路線時,步話機裡突然傳來於樹昌緊急呼叫:“8251呼叫,快打一號目標!敵人上來一個連,快開炮!加空爆彈跟蹤射擊,快打!快打!”
然後,步話機裡就失去了於樹昌的聲音,變得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團長噌地站起來,一把從步話員手裡搶過話筒:“8251,8251!我是天津二號,我是天津二號!快回答!8251,8251!”
一分鐘,三分鐘,五分鐘過去了,於樹昌還是沒有任何回覆。
另一個步話員不停呼叫,團長急得腦門豆大的汗,轉了幾圈後呼叫觀察哨:前沿觀察所!8251陣地情況如何?
觀察哨聲音低沉:8251出現大量敵人,能聽到擲彈筒和手榴彈爆炸,陣地可能失守了!
團長不死心,和步話機員一起呼叫:8251!8251!我是天津二號,聽到請回答!8251……
這時,步話機嗡嗡一響,再次傳來於樹昌的聲音:天津二號!我是8251!
團長激動的詢問:剛才發生了什麼情況?
於樹昌喘了口氣回答道:“剛才有幾個敵人從後山梁爬了上來,到了我的地堡旁,我用手榴彈給他們打回去了,顧不上呼叫!”
團長追問:“你們還有多少人?多少彈藥?”
步話機裡傳來於樹昌的聲音:“我這裡只剩下一個重傷員,兩箱手榴彈,兩個爆破筒!”
團長心疼地說:“你要儲存體力……”
“不要管我!快打擊0號目標!敵人又從窪地上來了,快打!快打!”於樹昌的聲音突然急切傳來。
團長急切詢問:“8251,你地堡積土多厚,有沒危險?”
於樹昌急迫回答:“天津二號不要問!快打!”
團長焦急地校正著座標:“8251!敵人距離你有多遠?”
“70米!50米!30米了,更近些,再近一些……”於樹昌的聲音不停地引導著炮火。
陣地湧上來的敵人越來越多,指揮部裡,大家都屏住呼吸,每個人都在擔憂著地堡裡於樹昌的安全。
突然,於樹昌嘈雜的聲音傳進來:“團長!快打我的地堡!我被包圍了!”
於樹昌代號都不用了,團長大急:“於樹昌你說什麼?”
步話機裡傳來於樹昌的高聲呼叫:“團長!團長!敵人把我包圍了!對著地堡打!向我開炮!敵人把我包圍了!祖國萬歲!向我開炮!”
一聲爆炸傳來,買榮彥腦袋嗡地一響,劈手從團長手裡奪過話筒,不停呼叫於樹昌的名字,可任憑他把話筒上的每一個頻道刻度都轉遍,再也聽不到於樹昌的聲音……
指揮部裡所有人都沉默了,腦海裡盤旋著於樹昌最後的那句“祖國萬歲!向我開炮!”……
團長發出憤怒的復仇指令,無數的炮彈帶著對英雄的敬意和對敵人的怒火,在8251陣地轟然炸開,在黃昏以前,陣地上的炮火一刻也沒有停止怒吼,敵人一刻沒能接近於樹昌的地堡。
買榮彥多年以後回憶起來依然流淚:這就是我們的英雄於樹昌,他是我們每一個志願軍戰士的驕傲!
黃昏時分,按捺不住的買榮彥和戰士們發起反攻,衝上8251高地的他們發現,滿地都是敵人成片的屍體,於樹昌最後守衛的地堡被炸塌了一半,門口有9個被炸死的美軍。
買榮彥在地堡裡的門口處,找到了於樹昌的遺體,英雄的手指還扣在爆破筒的拉環上,身旁,是一臺被炸扁的沾滿鮮血的步話機……
買榮彥老人說:當我們享受著安靜幸福生活時,最不能忘記的,是為國犧牲的戰士們!
經歷過這次戰鬥的美國士兵麥卡拉漢,在8251高地被炸飛了左腿,他在晚年回憶錄中說道:“我對這個中國士兵又敬又恨!”
那一天,在付出慘重傷亡後,麥卡拉漢和連隊一百多名美軍攻上最後的高地,他們驚訝地發現,這個啃不下來的山頭上,只有30多具志願軍戰士遺體和一個彈藥耗盡的小戰士,他背靠著地堡旁的枯樹幹,渾身是血已身受重傷,滿眼仇恨地看著他們。
麥卡拉漢揮揮手,打算活捉。
這時他突然驚恐地發現,小戰士的身上揹著的是一臺步話機!
還沒來得及反應,無數炮彈帶著死亡的氣息向他們呼嘯而來,100多個美軍被炸得身首異處……
等麥卡拉漢從劇痛中醒來,發現陣地上只剩下3個倖存的美軍,一個雙腿被炸斷,一個失去雙眼和一條胳膊,而他失去了左腿,“慘烈!……我一抓泥土裡,竟有20多枚彈片,而那個中國士兵背靠的一米多的樹幹,有上千的彈片……”
退伍回鄉後,麥卡拉漢裝上假肢,先後從政從商,可無論職位多高,他時常從噩夢中驚醒,那個中國士兵的勇氣,不是印在了麥卡拉漢的左腿,而是印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祖國萬歲!向我開炮!”,於樹昌的聲音氣壯河山,激勵幾代國人,成為跨越時代的不朽絕唱!
從於樹昌到長津湖,他們,就是中國人的力量,中國人的骨氣,中國人的脊樑!
他們都是英雄兒女,都是最可愛的人。
英雄千古,千古英雄,我們後輩從來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