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蘭畦是我國現代史上一位有影響的女革命戰士，一生充滿傳奇，在整個民主革命的各個時期都做出了貢獻。她天生麗質，號稱“絕世佳人”，成為四川現代婦女運動的先驅，民國時期以時尚俏女郎登過《良友》畫報的封面；她因反法西斯坐過納粹德國的監獄，寫出了影響世界的《在德國女牢中》；她是有國際影響的作家，與蘇聯大文豪高爾基成為摯友，被斯大林欽定為高爾基的棺木執紼人；抗戰時期，她領導的戰地服務團勞苦功高，被授予國民黨少將軍銜，成為近代以來中國第一位女將軍。她是宋慶齡、何香凝、李濟深和陳毅、吳玉章、廖承志、成仿吾等傑出人士的生前摯友。正因為她是我黨長期工作在統一戰線的秘密黨員，與國民黨人士交往甚多，經歷複雜，備受猜疑，忍辱負重，個人命運幾經沉浮。其中，她與四川軍閥楊森的交往成為人們較為矚目的話題。
民國時期的《良友》封面女郎形象
從仰慕楊森到毀家離楊
1901年農曆6月22日，胡蘭畦出生於四川成都北門內醬園公所街一胡姓世家。祖上胡大海曾是明代開國功臣，其父胡卿雲是哥老會大爺，整個家族一直從事“反清復明”的活動。胡蘭畦生活在這樣的家庭，從小就接受到了一些民族氣節的教育和進步思想的薰陶，積極投入到反帝反封建的運動。
胡蘭畦從成都毓秀女子師範學校畢業後在華陽縣立女學當教員，1920年冬，受父母之命被迫出嫁給商人楊固之。因雙方興趣、志向大相徑庭，胡蘭畦不喜歡他，婚後不久便從成都逃到川南巴縣女學當了一名教員，開始闖蕩人生。1923年，經親友的證明，胡蘭畦和楊固之正式解除了婚姻關係。期間，胡蘭畦與進步女生秦德君、朱昌文交往甚廣。
此時，川軍第九師師長兼永寧道尹楊森正勵精圖治，趨新改革，學習西方，野心勃勃地想把他佔領的川南25縣建設成一個新川南。他著重發展實業，整頓市容，提倡體育，講究衛生，修築公路，植樹造林，特別注重改革教育，主張男女合校，並請了少年中國學會的會長盧作孚出任教育科長。霎時間，道尹公署瀘州群賢畢至，共產黨人紛至沓來，惲代英出任瀘州川南師範學校的教務長，給瀘州帶來了一股清新空氣。
楊森戎裝照
1921年秋，一心崇尚新路的胡蘭畦對楊森的革新舉動頗為嚮往，便與朱昌文等一起來到川南師範附屬小學當了教員。楊森親臨學校訓話，並邀請師生參觀他擺設整齊、一塵不染的“模範住宅”。胡蘭畦也開始了與楊森的交往，並與楊森的姨太太們有所過從，楊森的重慶太太楊家鳳還成了胡蘭畦的學生。1922年春天，瀘州舉辦了川南25縣聯合運動會，胡蘭畦與秦德君在運動場小賣部開了一個婦女理髮店，提倡婦女剪髮，楊森的太太楊家鳳、田蘅秋、劉谷芳以及師部長官的一干太太們均來捧場，生意興隆。胡蘭畦一時名氣大振，被視為楊森的“紅顏知己”。
在瀘州，胡蘭畦受吳玉章、惲代英等共產黨人影響，參加馬克思主義研究會，並參與發起成立了四川省女界聯合會、南川女界聯合會。而此時，楊森的軍閥面目開始顯露，在軍閥會戰中吃了敗仗。胡蘭畦與秦德君面見楊森，要求公派出國留學，但楊森只批准了秦德君，決意將胡蘭畦留在身邊。1923年2月，胡蘭畦回成都奔喪，因當時成渝大路都是戰場，楊森為她親書便條，派人一路護送，胡蘭畦則冒著生命危險把沿路的兵力、軍事佈置記錄下來寫信報告了楊森。胡蘭畦回成都後建立婦女公會，並任副會長。而年底，楊森也打進了成都。
在成都楊公館，胡蘭畦面見楊森，重提出國之事，楊森卻說：“我想你留在四川好些。”過了兩天，楊森管家太太田蘅秋約胡蘭畦遊公園，從楊家動身時，田蘅秋拉她進房說：“姐兒，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胡蘭畦說：“什麼事？”田蘅秋說：“軍長叫我和你談談，外面很多人說你是他的紅人，他說，歡迎你參加到我們家裡，我們共同生活……” 胡蘭畦勃然大怒道：“我同軍長接觸只是擁護他在瀘州舉辦的新事業，擁護他能在成都繼續發揚新川南的精神，提倡新文化、新思想。至於當你們的家庭成員，那做不到！”過了不久，楊森被委任為四川督理，他的副長官親自給胡蘭畦送來一份大紅請帖，請胡蘭畦在楊森就職那天擔任總招待，胡蘭畦以父孝在身為由當面拒絕。
胡蘭畦的裝束頗有男子氣概
1924年，國共合作正式開始，國民革命如火如荼，而楊森卻在成都鎮壓群眾集會，封閉《甲子日刊》，進一步暴露了他的軍閥真面目。胡蘭畦下決心離開成都，擺脫楊森控制。此時，全國學聯要在上海召開第六屆學生代表大會，胡蘭畦作為四川女界聯合會代表列席參加。為籌集經費，胡蘭畦不得不硬著頭皮與學聯3個代表胡蘊玉、餘澤鴻、徐國卿面見楊森，楊森批給學聯3個代表每人路費50元，而批給胡蘭畦100元。胡蘭畦婉言謝絕，楊森執意要送。胡蘭畦拿著這些錢請他的5個太太和18個孩子吃了一餐西餐，並給每個孩子買了一件衣料，剩下的都給了他家的弁兵和僕婦。為給自己籌集路費，胡蘭畦破釜沉舟把家裡的房子抵押給親戚，得了200元錢，然後傾家蕩產離開了故居，奔赴上海參會。胡蘭畦另外拿出50元送給了其他3個代表。即便如此，胡蘭畦毀家離蓉的義舉也得不到組織的理解，她在上海要求加入青年團的申請也沒有成功，有代表告訴她說：“中央說你送的那五十元，決不是你自己的錢，可能是楊森派你打入團來的偵探費。”
從逃婚反楊到走上革命道路
學聯大會結束後，胡蘊玉、徐國卿等人回到成都，而胡蘭畦不願回成都見楊森，閒居重慶。半月之後，胡蘊玉來信勸胡蘭畦速回成都，信中說楊森叫胡蘭畦去當孤兒院院長，還說有很多事可以做。此時經濟拮据的胡蘭畦看完信很生氣，寧肯過苦日子也不願再回頭到成都去過寄人籬下的生活。著名作家茅盾的女友秦德君把胡蘭畦的故事講給茅盾聽，茅盾很感興趣，寫出了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虹》，書中嬌美而剛毅的女主人公梅行素，便是以胡蘭畦為原型的。
1925年3月，經成都老鄰居楊晉唐介紹，胡蘭畦和思想較為進步的川軍青年軍官陳夢雲結婚。1926年3月，胡蘭畦和陳夢雲奔赴當時的革命中心廣州，被派往以何香凝為部長的中央黨部婦女部工作。在廣州，胡蘭畦結識了周恩來、鄧穎超、李富春等中共代表人物，也結識了國民黨左派何香凝、李濟深及李宗仁等。1926年秋，在北伐戰爭高潮中，胡蘭畦被派回四川領導婦女運動，組織了合川婦女聯合會。
不久，武漢中央軍事政治學校來川招收女生隊，胡蘭畦突破陳夢雲的阻力，毅然從戎，順利考入武漢中央軍校，被編入女生隊。在軍校，胡蘭畦思想進步，要求加入中國共產黨，但由於她與楊森、陳夢雲的特殊關係，即便有名為軍校文書實為軍校中共負責人陳毅的介紹，黨組織始終沒有明確表態。
陳毅和胡蘭畦
楊森自打回成都後，成了十足的軍閥，不再有當年建設新川南的雄心壯志。1925年，四川軍閥聯合起來把他從成都打到了萬縣。武漢國民政府委派朱德赴萬縣鼓動楊森參加革命，並委楊為國民革命軍第二十軍軍長。但楊森一直首鼠兩端，相繼暗投吳佩孚和蔣介石。1927年5月，楊森、夏鬥寅在蔣介石的指使下，聯合進犯，偷襲武漢。武漢政府在二十四師師長葉挺指揮下，連夜從武昌出發，迎擊楊森、夏鬥寅。中央軍校女生隊也奉命成立宣傳隊、救護隊，隨軍出發。武漢軍隊在土地堂一役痛擊了夏鬥寅，又在仙桃鎮完成了“牽羊”（殲滅楊森）任務，楊森的老九師潰不成軍。胡蘭畦所在的女生隊一路高歌，一路控訴楊森罪行，很好地鼓舞了革命軍士氣。但是就在仙桃鎮戰鬥的緊急時刻，胡蘭畦因控訴楊森罪行時過於激動，突患急性喉頭炎，醫生只好把她送下火線，退到徐家棚車站擔任檢查工作。
1927年7月，汪精衛叛變革命，寧漢合流，武漢軍校解散，胡蘭畦領到一張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武漢分校第六期畢業證後，按陳毅要求，前往何香凝的中央婦女部工作，與何香凝一道團結國民黨左派，掩護了許多共產黨員。之後，胡蘭畦來到南昌，參與組建江西省革命行動委員會(農工民主黨前身)，從事反蔣運動，並領導南昌的婦女解放運動，擔任江西省救濟院孤兒所兼婦女教養所主任，這曾是楊森希望胡蘭畦回成都擔任的職務。1929年2月，蔣介石親自下驅逐令，胡蘭畦以11名要犯的第一名被驅逐出江西。原江西省政府決議派胡蘭畦到歐洲考察社會救濟事業。對胡蘭畦而言，這真是絕處逢生。1929年，胡蘭畦開始了漫長的德國留學生涯，這也是當年胡蘭畦屢次請求楊森而不得的願望。
1932年胡蘭畦在德國與好友安娜•西格斯
離開了是非纏身的嘈雜之地，胡蘭畦開始了新的生活和追求。1930年10月，在廖承志和成仿吾幫助下，胡蘭畦終於在柏林加入了共產黨，成為了我黨秘密戰線上的一位勇猛戰士，結識了宋慶齡、蔡特金等著名人士。“九一八”後，胡蘭畦再次前往德國，組織“旅德華僑反帝同盟”，因編輯《反帝》月刊，宣傳抗日救國，揭露法西斯陰謀，被希特勒秘密警察關進監獄3個月。經宋慶齡、魯迅等營救，胡蘭畦來到巴黎，將獄中經歷寫成《在德國女牢中》，發表在《世界報》上，產生了廣泛國際影響。
從抗戰勞軍到策反楊森
淞滬抗戰爆發後，胡蘭畦自告奮勇招募進步女青年，在何香凝的支援下，於1937年10月5日成立了上海勞動婦女戰地服務團。當天下午，女兵們奔赴抗日前線，進行宣傳教育和戰地救護工作。胡蘭畦將中國軍人英勇殺敵的故事加工編寫成京劇《大戰東林寺》，大受部隊官兵歡迎，屢演不衰。
楊森的川軍也奉命開赴上海抗戰。楊森在川軍中率先抗日，用相當窳劣的武器抵擋住日軍猛烈的炮火，官兵用命，堅守了陣地，為川軍贏得了榮譽。10月17日，胡蘭畦與上海文化界人士冒著炮火一起到南翔車站二十軍指揮所去看望、慰勞了楊森。她還和著名戰地記者範長江一道赴戰場實地採訪，合寫了《川軍與抗戰》、《川軍在前線》等優秀通訊，在當時產生重要影響。淞滬抗戰失利後，胡蘭畦率戰地服務團撤退，行至常州曹橋時，遭敵機轟炸，天黑路險，一天一夜粒米未進，正絕望之時，遇見了楊森川軍，師長楊漢域送來一鍋幹稀飯和許多四川榨菜，姑娘們美美地飽餐一頓。胡蘭畦感慨道：“在抗日救國的戰場上，我們遇到是不容易的呵！”
胡蘭畦與戰地服務團
胡蘭畦率領的戰地服務團是抗戰中堅持時間最久、人數最眾的戰地服務團。在3年多時間裡，胡蘭畦率領服務團的姑娘們，足跡遍及滬、蘇、徽、浙、贛、湘、鄂、豫等省，被譽為“戰地之花”、“當代花木蘭”。1939年7月，周恩來在延安中國女子大學開學典禮上高度讚揚了中國婦女在抗戰中的積極作用，特別提到：“中國婦女熱烈參加前線工作，如胡蘭畦、丁玲等所組織的戰地服務團，在前線艱苦奮鬥，獲得全國人民的稱頌。” 1939年夏，胡蘭畦來到陪都重慶。不久，蔣介石委任胡蘭畦為國民政府軍委會戰地黨政委員會少將指導員，並派她到第三、六、九戰區工作。胡蘭畦由此成為近代中國第一位女將軍。胡蘭畦利用這個特殊身份，為黨做了許多有益的工作。
1938年範長江、陳儂菲、胡蘭畦(從左至右）在武漢中國青年新聞記者學會討論工作
1945年，楊森出任貴州省政府主席。楊森雖然在娶胡蘭畦做姨太太上幾次碰了釘子，但對胡蘭畦的印象和關係一直很好。1946年3月，胡蘭畦在重慶時，田蘅秋告訴她：“老頭子（指楊森）回來開會，住了幾天。他說請你到貴州去當《貴州日報》的社長，這是貴州省政府的機關報，希望你早日前去。”田蘅秋還親自陪胡蘭畦到貴陽上任。胡蘭畦對《貴陽日報》的宗旨確定為宣揚省政府在財經體衛等方面的建樹，不加入黨派的糾紛，得到了楊森的首肯，這就避免了對我黨的大肆攻擊。到了8月，國民黨各大報紙都對共產黨稱“共匪”，唯有《貴州日報》對“剿共”始終未表態，這與楊森對胡蘭畦的支援不無關係。胡蘭畦也深知總是這樣扛下去也是不行的，就以處理江西農場事宜為由，向楊森請辭社長一職，離開了貴州。中共地下黨員劉家瑞是學體育的，身體健壯高大，被酷愛體育的楊森看中，曾託人向她求婚，被她拒絕。胡蘭畦接收劉家瑞到報社工作。胡蘭畦離開報社時，還託關係對劉家瑞加以保護，使她日後免受了特務的陷害。
晚年撰寫回憶錄
1948年春節後，胡蘭畦離開成都回江西時，經過貴陽，特意拜訪楊森一家。楊森的大兒子楊漢興在德國留學時與胡蘭畦有過交往，後來加入中國共產黨。胡蘭畦在《貴州日報》時，因楊漢興的關係，和楊森的二兒子楊漢列常常來往。這次經過貴州，胡蘭畦特意去探望他。當談到國共戰爭的現狀時，楊漢列說：“我看這次共產黨要勝利。” 胡蘭畦問他：“那你怎麼辦呢？”楊漢列說：“總不能去當白華嘛！”（“白華”是針對蘇聯革命成功後逃亡出來的“白俄”而言。）胡蘭畦說：“那就要拿出辦法喲！”楊漢列說：“你去同我們老漢兒說說嘛！” 胡蘭畦鼓勵他說：“你自己也要拿定主意才好。”楊漢列欣然地點了點頭。之後，胡蘭畦去楊公館勸說楊森，楊森正在練習書法。胡蘭畦試探道：“戰爭的前景很明顯，共產黨要勝。主席你看怎樣？”楊森沉默了一下，說：“國民黨的確處境危險，勝負的苗頭已經很明顯。” 胡蘭畦乘勢問：“那主席打算怎麼辦？”楊森想了想，說：“共產黨與我是聯不攏的。” 胡蘭畦問：“為什麼？”楊森道：“我有血債，他們是要討還的。” 胡蘭畦鼓勵說：“主席總不能像蘇聯的白俄一樣，逃出祖國去當白華吧！我在德國國際反帝同盟的機關中，曾經看到一九二六年九月五日英帝國主義兵艦炮轟萬縣時，你率部還擊的紀念照片。當時你是國際上有名的愛國將領。在抗日戰爭中，你也從上海奮力抗戰到湘北大捷，為祖國做出過貢獻。因此，如果你願意轉向，我想共產黨是會歡迎的。”楊森皺著眉頭，半晌不語，直到一隻大馬蜂飛到他的硯池裡，他才一驚。最後，他只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共產黨是一定要討還血債的。”這樣，他們便沒有談下去。楊森最終沒有回頭，於1949年11月逃亡臺灣，而楊漢列則率楊森苦心經營數十年的“傳家寶”第二十軍投歸人民懷抱。
(原題：郭代習、於雪梅：《胡蘭畦與楊森的交往軼事》，載《四川黨史》2010年第5期。被鳳凰網、新浪網、光明網、《南國博覽》等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