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霖雖然是武人出身,但卻有一個文人情結。平時,他對武人部下,往往罵罵咧咧;但對文人部下,卻優禮有加。對著名文人,他還表現出發自內心的尊重,遠接近送,禮貌周至。這大概同他小時候受過3年完整的免費私塾教育有關。
這裡說到的他容忍自己秘書發火的事,就是一個有力的例證。這事還要從1922年發生的第一次直奉戰爭說起。
1922年發生的第一次直奉戰爭,是曹錕、吳佩孚等直係軍閥同張作霖等的奉系軍閥之間的戰爭。戰爭開始之前,雙方展開了你來我往的電報熱戰。一時間,在中國大地的上空,電波迴旋,電報不斷。吳佩孚電報攻擊的是梁士詒新內閣。梁士詒新內閣不顧中國人民的反對,秘密與日本公使接觸,企圖接受在華盛頓會議之外,與日本秘密直接談判,向日本借款藉以贖回膠濟鐵路,並將該路改為中日合辦,聘請日本人擔任車務長及會計長。這等於被德國強佔的膠濟鐵路沒有收回,反而被日本強行佔有。吳佩孚站在正義一方,向梁士詒發起電報攻擊。
1922年1月5日,也就是梁士詒新內閣剛剛成立13天,吳佩孚給梁士詒發了一個通電。梁原以為是一個致賀電,可是一看,傻眼了,原來是一份譴責電。內稱:"犧牲國脈,斷送路權,何厚於外人?何仇於祖國?縱梁士詒勾援結黨,賣國媚外,甘為李完用、張邦昌而弗恤。"這是一篇討伐梁士詒的檄文。同時,也暗刺了梁士詒的後臺老闆張作霖,說他們"勾援結黨,賣國媚外".自此,梁士詒的賣國行徑大白於天下。國人極為憤怒,紛紛對梁進行斥責。
這個慷慨激昂的討梁通電,使梁士詒十分震驚。他不便直接回答,便想了一個倒添日期的方法,在6日發了一個微電。微是5日的代稱,意思是5日發的電報,電文內容不是針對吳佩孚的通電的,好像根本沒有看到吳的電報。梁士詒解釋了關於籌款築路的問題,宣告政府毫無成見,希望大家發表意見。梁士詒做賊心虛,這個電報旨在掩蓋與日本公使秘密談判的內幕。吳佩孚的通電,得到了各省直係軍閥的響應。蘇督齊燮元、鄂督蕭耀南、陝督馮玉祥、魯督田中玉、贛督陳光遠等,都連發通電,支援吳氏。吳氏一時名聲大噪。
但攻梁不是吳佩孚的目的。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吳在電文裡慷慨陳詞:"凡屬食毛踐土者,皆應與祖國誓同生死,與元惡不共戴天。如有以梁士詒借日款及共管鐵路為是者,則其人既甘為梁氏之謀主,即屬全國之公敵,凡我國人,當共棄之。佩孚為民請命,敢效前驅。"吳佩孚在這裡所說的"謀主"和"公敵"
明眼人不難看出,指的就是梁士詒的後臺老闆張作霖。
吳的12日文電錶示與梁內閣斷絕關係:"燕啄皇孫,漢祚將盡。斯人不去,國不得安。倘再戀棧貽羞,可謂顏之孔厚。請問今日之國民,孰認賣國之內閣!"燕孫是梁士詒的號。"燕啄皇孫,漢祚將盡"
電文巧妙地運用了駱賓王討武則天檄裡的成語。原文是把趙飛燕比喻為武則天,趙飛燕差一點把漢朝毀掉。武則天和趙飛燕一樣,也差一點把唐朝毀掉。你梁士詒和武則天差不多,也要把中國毀掉。你梁士詒戀棧不走,臉皮太厚,趕快下臺吧!
在這種情況下,張作霖不能保持沉默,也致電中央,表明態度,電稱:"乃以膠濟問題,梁內閣甫經宣佈進行,微日通電,亦不過陳述進行實況,而吳使竟不加諒解,肆意譏彈。歌日通電,其措辭是否失當,姑不具論,毋亦因愛國熱忱迫而至此,亦未可知。惟若不問是非,輒加攻擊,試問當局者將何所措手?國事何望?應請主持正論,宣佈國人,俾當事者得以從容展布,克竟全功。"在這裡,張作霖明目張膽地庇護梁閣,毫不掩飾地指斥吳電。吳佩孚和張作霖的矛盾,已經完全公開化了,充滿了火藥味。但張作霖的反擊顯得理屈詞窮,蒼白無力。
吳佩孚不管這些,繼續發電。同時,又在報紙上發表文章,揭露梁士詒。今天一篇《驅鱷魚文》,明天一篇《討武則天檄》。把個梁士詒罵得狗血噴頭,幾無藏身之地。與此同時,又有一些省的督軍通電支援吳氏。只是直系首領曹錕躲在保定的光園,沒有表態,靜觀其變。
吳佩孚叫罵不停,梁士詒卻採用了太極拳的軟功。逆來順受,韜光養晦。在回電中,反而稱讚吳是"吾國之一奇男子".又反覆為自己剖白,說他從來沒有主張過向日本借款贖路,從來沒有同意過山東問題由華盛頓移到北京來交涉。但這些表白,沒有任何效果。吳不買賬,去電堅請他7日內下臺,"下野以明坦白"
不要"笑罵由他笑罵,好官我自為之".
為了不給梁士詒以喘息之機,直係軍閥採取了集體行動。19日,除曹錕外,以吳佩孚為首的6省軍閥蘇督齊燮元、贛督陳光遠、鄂督蕭耀南、魯督田中玉、豫督趙倜、陝督馮玉祥等聯名,電請總統徐世昌立刻罷免梁士詒。
對直系在新聞媒體上攻擊梁閣,奉系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張作霖顯得束手無策,拿了難題目作不出好文章來。20日,吳佩孚授意鄂督蕭耀南召開高階軍官緊急會議,部署驅梁及率部北上。由於張作霖態度不夠強硬,徐世昌只得向梁示意,讓他見機下臺。20日,梁不肯辭職,不得已,請假到天津去避風。25日,徐世昌又一次任命外交總長顏惠慶暫代內閣總理。梁士詒在國務總理任上,只有28天,終至下臺。
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爭,張作霖討伐曹錕、吳佩孚之役,戰前例有通電,揭露對方罪惡。這是民國時期軍閥打仗時的慣用手段。張作霖自然回憶起第一次直奉戰爭時,他被吳佩孚肆意攻訐之事。他想讓老秘書起草一封高水平的電文。其實,張作霖為了和曹錕拉上更加緊密的關係,在此前的1921年就給自己的第四子張學思和曹錕的第六女曹世英定了親,那時定親就被視為親家。這時張作霖和曹錕還是兒女親家,並沒有解除婚約。當然,後來解除了婚約。
因為這層關係,受命起草通電的老秘書不得不字斟句酌,頗費躊躇。他寫得必須分寸得當,不能一味諷刺挖苦,也不能不痛不癢。老秘書顧慮到雙方公私關係,數易電稿,絞盡腦汁,久不成文。張作霖為了爭取時間,以便趕快把電報發出,幾度出入秘書室催辦,老秘書起先置之不理,但內心焦躁,又不敢說,但總是尋找不到恰當的詞兒起草電文。
此時,張作霖又進來催促,老秘書忍無可忍,終於發火,把筆一摔說道:"你要快,另找人辦,我不幹了!"張作霖看到勤於職守的老秘書真的火了,急忙道歉:"得,得!你慢慢地寫吧,我再不來了。"
老秘書終於代張作霖起草了一封致曹錕的神采飛揚的電文,其文曰:"餘嘗進言討浙之不可,足下亦有力主和平之回答。然墨沈未乾,戰令已發。同時又進兵奉天,扣留山海關列車,杜絕交通,是果何意哉!足下近年為吳佩孚之傀儡,致招民怨,武力討伐之不可能,徵諸蘇軍(江蘇軍隊)之連敗而可明。餘本擬再行遣使來前,徒以列車之交通已斷,不克入京,因此,將由飛機以問足下之起居,餘今枕戈以待最後之回答。"其中,"將由飛機以問足下之起居"於調侃之中滿含沉沉殺機。
這個故事是朱慶瀾將軍親自口述的,不是杜撰。
從張作霖能夠忍受老秘書發火,說明身居總司令高位的張作霖大帥有容人容忍的雅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