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霖對待俘虜同一般的軍閥大相徑庭。他有自己的一套獨特的俘虜政策。總的看,他對待俘虜有如自己的親朋好友。這從他對待幾百名俘虜學生和一個俘虜師長的態度上,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1924年9月的第二次直奉戰爭,是奉系軍閥張作霖和直係軍閥曹錕、吳佩孚之間的戰爭。戰爭的緊急關頭,吳佩孚曾調動其軍校學生前往見習。不料,奉軍第二軍副軍長張宗昌進軍朝陽、凌源之線,突出冷口,襲佔豐潤,打得吳佩孚措手不及,吳佩孚倉皇浮海逃走。這數百學生都陷入了奉軍的手中,成了俘虜。張宗昌在第一時間叫通了瀋陽大帥府的電話,報告了坐鎮瀋陽的鎮威軍總司令張作霖。張宗昌得意地喊道:"報告大帥,效坤(張宗昌字效坤)抓了幾百名學生俘虜!"張作霖一聽,興奮極了,趕忙答道:"好弟兄,你立了大功!這些學生都是人才,你好好地待他們,儘快將他們送到瀋陽來。"這些俘虜學生,全被解至奉天的太清宮古寺中。張作霖派重兵看押,每天菜飯好生侍候。一天三個飽一個倒,生活得倒也舒適。
被關押的這幾百名俘虜學生,心裡沒底,不知道怎麼處置他們。軍閥混戰期間,槍殺俘虜是家常便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張作霖,但坊間傳說張作霖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鬍子頭。人們印象中,張作霖五大三粗,滿臉橫肉,雙手使槍,殺人如麻。落到他的手裡,還能有好嗎?當時,一個不祥的預感在太清宮上空盤旋。有人猜測,天天給好吃的,不見得是好事,這也許是一個假象,很可能全部被槍斃。因之,人人恐慌,個個膽寒,不知厄運何時會降臨到他們頭上。
一天, 突然張作霖的手令到,通知訂好了某日在某飯店設宴招待被俘的學生。學生聞
訊,大吃一驚,以為設宴招待是謔語,其實是槍斃行刑的訊號。大家面面相覷,默默無語,只好勉強打起精神寫遺書,備後事。日期到了,學生們到了飯店,果然看到了豐盛的酒席,但仍然認為這是臨死之前最後的晚餐。當時的風俗,死囚行刑前,向例賜有豐厚的酒肉。
正在大家沒心思享用美味的時刻,大出意料,張作霖大帥居然親自抵達飯店,並登臺講話。學生俘虜們看到了一個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的張作霖。他中等身材,面目白皙,笑容可掬,身著長袍,頭戴瓜帽,一副有教養有知識的紳士打扮,根本不是凶神惡煞的土匪模樣。
他態度親切,語調溫和,沒有繞彎子,先摘下瓜皮帽,給大家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開門見山地說道:"兄弟們受苦了,作霖給兄弟們鞠個躬,算是賠罪!作霖早知道,你們這批人都是人才。我這個大老粗向來是愛才的,所以才把你們都請到奉天來。這幾天給你們壓壓驚,養養身子。今天有幸請你們一談。我知道,你們學習本事是為了將來報效國家。那又何必一定跟吳佩孚瞎跑?到我這裡照樣是報效國家。我姓張的可不虧待人啊!倘能留下來,跟著兄弟幹,馬上給你們連升三級,由少尉直升少校。如不能留下來,我也不勉強,今天備酒,算作霖送行,現在就可以自己作決定。"
於是,俘虜學生群情感奮,除10餘人外,都表示願意留下。席中,張作霖對隨員大聲說道:"有10幾個人是要走的。他們都從遠道來,不容易,每人要厚給路費,可不能叫人看我姓張的太寒傖。"等到酒席終了,集合喊立正,這10幾個人,都改變初衷,趨前跪地請求道:"大帥恩義重,我們再要走,是沒有良心了。"結果竟然沒有一個人走。這批幹部,人才輩出。他們的加入,為東北軍增添了新鮮血液。
張作霖優待俘虜的政策還表現在對待敵師長鬍毓坤上。胡毓坤,字靈臣,亦作凌塵。原為直軍之師長。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爭時被奉軍俘虜。1929年東北軍抗擊蘇軍,有兩名最高指揮官,一名是王樹常,一名是胡毓坤。胡毓坤懂軍事,很能帶兵打仗。
以下的故事是胡毓坤將軍親自對筆者何秀閣口述的。一天,張作霖擬在北平順承王府召見李景林和胡毓坤,李景林因故未去,胡毓坤獨往。胡毓坤被讓到客廳,在客廳等候良久。只見張作霖頭戴瓜皮白帽,手持銅製水菸袋,慢悠悠而來。落座後,張作霖目光未及胡毓坤,只顧自己吸菸。過了一會,才徐徐舉目,詢問胡毓坤的姓名及在直軍擔任的職務。詢問過後,張作霖大聲訓斥道:"他媽巴子,你不是他媽的大疙瘩人嗎?(當年大疙瘩為今遼寧省西安縣之別名,現為吉林省遼源市)為什麼跑進關跟姓吳的扯?在自己家鄉什麼事不能做?你既已是師長,現在就給我也先當師長吧!你們都是有正式出身的,前途無量,在戲臺上是唱紅臉的啊!我算什麼,乃是唱白臉的啊!以後可要好好幹,可不要再三心二意地亂跟人家跑,我這個做家長的,還能虧待你們嗎?去吧,回去問問那李景林,為什麼他未來?"胡毓坤在敘述中,還不時模仿張作霖的姿態及動作,其感念之情,溢於言表。
張作霖的俘虜觀值得深思,值得借鑑。張作霖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胡毓坤原來是直軍的師長,是奉軍的死對頭。但是,當他得知胡毓坤是東北人之後,立刻啟用了他。並且,當即授予他原來級別的師長銜。這對自己以為生死未卜的敗軍將領來說,等於天降祥瑞,雖死猶生。此時,胡毓坤感激涕零,發誓效命疆場,終其一生。
在民國戰爭中,屠殺戰俘的事時有發生。最慘無人道的是宋哲元的一次屠殺戰俘。關於這次屠殺,張宣武的回憶文章《宋哲元殺戮陝軍俘虜五千人目擊記》(《文史資料選輯》,第51輯,第162頁。)的記述較為詳實。張宣武當時曾先後任馮玉祥部十三軍直屬坑道營、手槍營代理營長,並且在這場大屠殺中"負責指揮行刑".因此,他的"目擊記"當屬信史。張宣武記道:"1928年,宋哲元任國民軍第四方面軍總指揮兼陝西省主席時,在其部隊攻下鳳翔後,下令將俘獲黨玉琨所部陝軍五千人全部殺盡。殘殺俘虜,慘絕人衰,今日思及,猶有餘悸。筆者當時任第十三軍手槍營代理營長,負責指揮行刑。茲將當時情況,就記憶所及記錄於下。" "筆者在攻克鳳翔之次日,剛由坑道營調到這個手槍營的代理營長,適逢其會地趕上作為執行這次集體屠殺的指揮者之一。""五百俘虜全部殺完之後,宋哲元遂即集合在場觀看的首長以上軍官下命令說:‘在各師、旅、團拘押的俘虜,限令你們都在今天夜裡一齊把他們殺掉,一個也不許留,一個也不許放!’於是另外的四千五百多名俘虜中就有三千幾百名都在那天夜裡遭到殺戮。惟獨第十三軍的第十七師趙鳳林師長,認為這種搞法不僅太慘無人道,而且違反古今中外所共同遵守的‘優遇已無戰力的俘虜’人道主義準則……"
兩相比較,張作霖的俘虜觀確實令人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