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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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評書家要做學問,要向觀眾傳遞歷史經驗和知識。要不怎麼叫“說書先生”呢,乍看是“三寸舌”,其實靠的還是肚裡的“五車書”
曲藝之所以生生不息,不僅歸功於一代代曲藝名家和眾多的曲藝演出場所,也要歸功於一代代熱愛曲藝的觀眾
“生書熟戲,聽不膩的曲藝。”在人民群眾豐富多樣的文化生活中,常常能感受到曲藝的魅力。我國目前有分佈各地的曲藝品種400多個,它們帶著歷史積澱的傳統味,帶著民間生活的泥土氣,在長久的面向基層、服務群眾中厚植觀眾緣,也在時代的發展變遷中迎來新課題新挑戰。讓我們跟隨3位活躍在一線的曲藝工作者,一起探討曲藝的發展現狀,思考曲藝的傳承創新。
曲藝要“活”在身處的時代,而不是“活”在傳統裡
記者:曲藝是中華民族說唱藝術的總稱。以說為主的評書、以唱為主的鼓曲以及說唱結合的蘇州評彈,是其中的代表性曲種。作為從事這3種曲藝表演的藝術家,能否介紹一下近來的創作演出情況?
田連元:從去年開始,我就開始撰寫、錄製百集現代評書《話說黨史》。用長篇評書講黨史,在說書史上還是第一次。一講才發現,何其難也!黨史上的重要事件、重要人物,相關的時間、地點、細節,都需再三核實,查閱的資料非常之多。從寫稿、錄入,到交付黨史專家稽核修改,再到進錄音棚錄製、在“學習強國”平臺推出,每一集都下了不少功夫、花了很多心血。
籍薇:中秋、國慶期間,我們的曲藝演出不斷。紮根基層一直是曲藝的優良傳統,曲藝工作者不僅給觀眾送去歡聲笑語,也在接受檢驗,在觀眾的反響與反饋中打磨作品、提高技藝。傳統作品和新創作如何搭配,歷史題材和現實題材怎麼平衡,其實也是在“掂量”我們的看家本領。
盛小云:最近,我帶著蘇州評彈《啼笑因緣》新篇《“娜”事Xin說》亮相上海舞臺。忠實的評彈觀眾對長篇彈詞《啼笑因緣》再熟悉不過,這是蘇州評彈名家姚蔭梅在張恨水同名小說、陸澹庵蘇州彈詞本基礎上精心創作的經典劇目。很多觀眾,包括我自己,當年就是因為聽《啼笑因緣》而喜歡上了評彈。這一次如書名“Xin”所示,我們進行了再創作,賦予它當代“新”貌,也尤其側重對人物何麗娜“心”路歷程的刻畫,以喚起今天觀眾的共鳴。
記者:很高興聽到各位藝術家新作不斷。曲藝有著非常豐富的傳統曲目和書目,觀眾耳熟能詳、百聽不厭,再創作新作品,尤其是現實題材新作,動力來自何處?
盛小云:時代的變化、年輕觀眾群體的加入,會“倒逼”我們不斷更新書目題材。更何況,接地氣本來就是曲藝的最大特色。曲藝是文藝的輕騎兵,反應速度快、創作週期短、群眾普及度高,這個優勢無論如何不能丟。在疫情防控中,曲藝界率先拿出作品,謳歌逆行者的奉獻精神,為抗疫戰鬥鼓舞士氣,還有人用曲藝宣傳衛生防護知識,收到良好效果。
田連元:曲藝是“活”的,要活在身處的時代,而不是活在傳統裡。說古論今,“今”一直都是曲藝的表現物件。楊家將的故事、岳飛的故事在南宋已經有相關說書作品了,“三言”“二拍”反映的是明朝當時市民階層的生活面貌,明末清初說書人柳敬亭說的也多是當時的故事。作為當代說書人,說中國共產黨的歷史義不容辭。以前我們常說,人民群眾的歷史知識很多是從聽書看戲裡得來的。把評書和黨史結合在一起,能更好地向群眾普及,讓群眾聽了有興趣,也能受到教育。
改革創新是曲藝的藝術傳統和藝術精神
記者:傳統藝術需要轉化創新已經成為共識。特別對曲藝來說,它本身就通俗、靈活、接地氣,對時代和人的變化都是非常敏感的。
田連元:“藝無止境,止則僵,僵則死。”說書、鼓書藝術,自漢、唐至今,基本形式未變,受眾依然愛聽,並且隨著時代的變遷在不斷自我完善。1985年我說的《楊家將》是中國第一部長篇電視評書。透過電視,觀眾第一次不僅聞其聲,而且見其人。電視對評書的改變是什麼?那就是要更加聲情並茂、說表同步,讓觀眾有聽有看,評書藝術的手、眼、身、法、步、神,都得跟著鑽研起來。
籍薇:對曲藝來說,傳統不是僵化的程式,而是前人生動的藝術實踐經驗。前人沒有給予我們一個現成的藝術體系,體系只能在藝術創作的程序中形成。許多前輩藝術家就是透過改革唱腔和形體表演推動曲種發展的。他們根據各自的素質和優長、嗓音和形體特點,在原有唱腔基調上融舊化新、兼收幷蓄,從而創造出各自不同的風格流派。改革創新是曲藝的藝術傳統和藝術精神之所在,我們發揚傳統,首先就該發揚這種改革創新的精神,把傳統當作湧泉活水進行再創造、再完善、再提高。
記者:越是創新之時,越考驗對傳統的認識是否深入、對傳統精華的把握是否深刻。敢於創新的背後,是深厚的傳統功力。
盛小云:的確,沒有守正,就沒有創新。我們曾經根據曹禺的《雷雨》創作中篇蘇州彈詞《雷雨》。在走進大學巡演時,校方希望我們控制演出時長,怕學生坐不住。當時我就說了一句話:我不怕觀眾走,就怕觀眾不來!對評彈藝術的這種自信我還是有的。最終年輕人不僅沒有走,而且反饋最多的就是:第一次聽評彈,沒想到評彈的表現手法如此新穎!“如此新穎”,很發人深思。我們在改編與表演上都是稍作調整,基本表演形式沒變,還是一桌兩椅,三絃琵琶,“說、噱、彈、唱、演”,只是在人物塑造上變程式化為立體性多面化,可信度更高,在唱腔上,讓流派為人物所用,唱腔跟著情感走。
籍薇:萬變不離其宗,“宗”就是基本功。唱梅花大鼓,基本功就是吐字發音、吐字歸音、字正腔圓、依字行腔。簡單的4句話,練起來可沒那麼容易。一名好的曲藝演員在行腔技巧方面要形神兼備,要有清晰的口齒沉重的字,動人的聲韻醉人的音。梅花大鼓行腔徐緩、以腔取勝,要能做到嫵媚而不俗,聲音的處理是非常講究的。
記者:這讓人想起表演藝術家駱玉笙的一句話:“觀眾愛聽、為什麼愛聽?字眼兒清楚,味兒要厚,感情要充沛,這三個缺一都不行。”曲藝的藝術魅力是有中華美學做基礎的,要能做到通俗又有慰藉,入耳又走心,非常考驗火候。
田連元:很多曲藝樣式都是極淺顯也極深奧,入門容易,精深太難。比如評書,完全是純虛擬的表演形式,一個人撐起一臺戲。同樣是說書,有的光說故事不說人物,那就不行。評書吸引人,關鍵在於把人物說活說透,用過去老藝人的話說,要說得讓觀眾拔不出耳朵來。除此之外,還要說出味兒,這就重在一個“評”字了。拿著人家的書照本宣科講故事,那是朗讀者,不是評書家。真正的評書家要做學問,要向觀眾傳遞歷史經驗和知識。要不怎麼叫“說書先生”呢,乍看是“三寸舌”,其實靠的還是肚裡的“五車書”。
傳統文化走近百姓,需要包裝,需要橋樑
記者:“說書一股勁,唱曲一段情,句句警人心,聽者自動容”。曲藝在歷史上深受百姓喜愛。從街頭到茶樓,從劇場到電視,再到如今的網路使用者,觀眾群體不斷髮生變化,曲藝如何保持與觀眾的密切聯絡?
籍薇:觀眾是曲藝發展的生命線。曲藝之所以生生不息,不僅歸功於一代代曲藝名家和眾多的曲藝演出場所,也要歸功於一代代熱愛曲藝的觀眾。當然,媒介在變、觀眾在變,曲藝不可能遺世而獨立。1985年,駱玉笙先生為電視劇《四世同堂》演唱的主題曲《重整河山待後生》,讓京韻大鼓一下子家喻戶曉。我們要用好網際網路的傳播效力,用知名演員和代表性作品贏得更多關注和影響。
盛小云:至今在蘇州,僅村、社群內就分佈著大大小小一百五六十家書場,每年演出場次都穩定在五六千場之間。觀看演出的有年長的常客,也有年輕的新觀眾。我們在進行創新時,會充分考慮到評彈自身的藝術特點和受眾群體的特殊性。
評彈是一種優美典雅、悠閒從容的傳統曲藝,雖然可以為了吸引年輕人而做出一些改變,但不可否認,評彈的觀眾仍然以年長群體為主,新潮、時尚的書目題材如果引不起他們的共鳴,使得常客遠離評彈,那才是得不償失。
記者: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代表性傳承人,如何從傳承角度看待曲藝事業?
籍薇:我很幸運,是在大師身邊長大。小嵐雲、駱玉笙、小映霞、趙學義、韓寶利、花小寶、花五寶等各位老師不僅從業務上對我傾囊相授,在做人做事上也教會我很多,讓我迅速成長起來。這些年,我一直在呼籲對曲藝名家大家進行支援和保護。
名家大家在傳道授業中,會有非常具體的指導,包括你這個字為什麼唱得不好,應該怎麼念、怎麼唱,等等。後輩藝人光是聽名家大家的作品錄音、看作品錄影,學會形似,難達神似。這些鮮活的表演技巧和藝術理念應該得到搶救性記錄和整理。
盛小云:近幾年我看了《中國詩詞大會》《典籍裡的中國》《經典詠流傳》這些文化節目之後,深受啟發。傳統文化走近人民群眾是需要包裝、需要橋樑的。《尚書》有人覺得枯燥乏味、看不懂,但有了《典籍裡的中國》作橋樑,那就不一樣了。對傳統曲藝來說,這種進入的“渠道”太重要了。
田連元:評書藝術想往前發展,需要評書演員本身加強修養,加強學習,實現知識的“多廣雜”。囿於界內是制約曲藝充分發展的原因之一。受公孫大娘舞劍啟發,王羲之將書法寫出舞劍的感覺;話劇的語言、戲曲的唱唸做打,都應成為評書演員借鑑的物件。評書是中華民族藝術表演形式的活化石,對這門藝術,我將探索終生。
製圖:趙偲汝
《 人民日報 》( 2021年10月19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