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3月5日,墨西哥米卻肯州聖盧卡斯市的農村,在一條高速公路附近的荒漠從中,被當地農民發現。
當農民把包裹開啟,裡面的景象讓他立即魂飛魄散,連忙報警。包裹裡是一具已經高度腐爛、爬滿蛆蟲的死屍。
即便是見慣了各種悲慘死亡的法醫,也對這位受害者的遭遇感到極度震驚:
法醫還從死者的人體組織中分析出了巨量的苯丙胺,這是一種強烈興奮劑,而它的化學衍生品甲基苯丙胺,就是大名鼎鼎的“冰毒”。
如此大劑量的興奮劑用在一個人身上,可以讓他在經受極度痛苦的情況下保持清醒。
也就是說,受害者也許直到死前最後一秒,才獲得解脫。
這個受害者到底是誰?他又和誰結下如此深仇大恨,會遭到地獄般的不幸?
毒梟怒火
在這起罕見的殘忍謀殺案發生前一年的一天,墨西哥第二大城市瓜達拉哈拉一所極盡奢侈的豪宅中,房主費利克斯如失控的野狗般發洩著狂暴的怒火。
而他周圍,一群手下都懷著恐懼,不敢出一聲大氣。
費利克斯暴怒的原因是前幾天,墨西哥政府出動了450名士兵,在武裝直升機的掩護下摧毀了位於奇瓦瓦州阿連德市的一個“布法羅農場”。
布法羅農場是一個面積多達1,000公頃的巨大農場,估計年產值在80億美元以上,也就是說,每一平方米的產值就高達800美元。
這樣的天文數字只有一類作物可以達到,那就是毒品原料大麻。
不錯,費利克斯真正的身份正是墨西哥第一代毒梟巨頭,他憑藉出色的交際手腕,和另外兩家較小的毒梟卡羅、豐塞卡,組成了壟斷組織“卡特爾”。
他們以瓜達拉哈拉為總部,每年往美國輸送數以億萬價值的可卡因、冰毒、大麻等各種毒品。
費利克斯、卡羅、豐塞卡三人指天發誓,一定要找出向墨西哥政府通報大麻種植園地址的“罪魁禍首”,碎屍萬段以洩心頭之忿。
在和惡魔無異的毒品販子這裡,人命在錢財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更何況這是“毒品教父”——費利克斯。
費利克斯和一般毒販不同的地方在於他以前原本就是墨西哥聯邦司法警察特工,還當過錫那羅亞州州長桑切斯的家庭保鏢。
正是靠著這些政治經歷,費利克斯十分善於處理人際關係。
對上,他對領導桑切斯小心翼翼、禮數周到,並透過桑切斯和眾多政壇、司法大小官員建立了關係網,當然,這裡面也少不了用大量毒資的各種賄賂。
在司法腐敗的墨西哥,光這一招就足夠拉攏到聯邦司法警察局前局長、墨西哥國際刑警組織前局長這樣的大人物。
對下,卡特爾販毒集團的成立讓墨西哥販毒從小打小鬧,走向大規模標準化的生產和販賣。
他們大肆攬收土地,僱傭大批農民,規模化種植大麻,使大麻年產量以萬噸計算。
諷刺的是,因為在美國廉價農產品傾銷之下苦苦掙扎的墨西哥農民找到了一條別樣的生路,卡特爾集團聚集起了一大批底層民眾支持者。
至於膽敢和費利克斯作對的,不管是平民還官員,已有不知多少丟了性命。整個墨西哥上下,誰也不敢擋住他大發毒財的道路。
所以這一次,也不能例外。
很快,一條來自墨西哥政府的內幕情報擺到了費利克斯面前:
瓜達拉哈拉有有一個名叫奇奇·卡莫雷拉的美國特工向墨西哥政府傳送了大量關於大麻種植園的證據,這正是政府不得不採取行動的理由。
事情牽扯到強大的美國,那就有點複雜了。費利克斯把奇奇·卡莫雷拉這個名字轉交給卡羅,要他儘快處理。
孤膽鐵漢
很快,奇奇·卡莫雷拉的幾乎所有資料都放到了毒梟頭頭們的桌上。
他其實是一個墨西哥人,於1947年7月26日出生在墨西哥下加利福尼亞州墨西加利,後來進入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讀高中。
1972年至1974年期間,卡莫雷拉在美國海軍陸戰隊中服役。兵役結束後,他返回家鄉墨西加利並當上了一名當地警官。
讓毒販們長舒一口氣的是,既然卡莫雷拉不是一個美國白人,對付他就不需要再有什麼顧慮,在墨西哥,警察面對資本雄厚的販毒集團,是不折不扣的弱勢群體。
卡莫雷拉當下的工作和真正身份也被腐敗的政府官員出賣。
原來他自1973年起,就成為美國新成立的緝毒局DEA的第一批僱員,如今他的官方身份是DEA駐瓜達拉哈拉辦事處員工。
實際上,自1981年,卡莫雷拉就已經潛伏在墨西哥,四處搜尋販毒集團種植、加工、運輸毒品進入美國的一切證據。
參加反毒工作需要承擔什麼樣的風險,面對什麼樣的對手,卡莫雷拉從第一天就十分清楚。
家人們不同意他從事這份把腦袋別在腰帶上的工作,幾次三番勸說他早點退出,另外找個安穩的工作,但卡莫雷拉卻說,“即便只剩下我獨自戰鬥,也要有所作為”。
身為一名警察,他親眼看到大量案例,毒品不僅消耗普通人的大量財富,還透過注射器傳播肝炎、性病、艾滋病等惡性疾病;以及勞動力喪失、家破人亡、犯罪增加等一系列社會問題。
如果不解決毒品問題,祖國墨西哥將會日益腐化墮落,永無出頭之日,而生養自己的美國,遲早也會走上這條路。
藉著墨西哥本地人身份的優勢,卡莫雷拉深入第一線,假扮成毒販,揪出毒品流向的清晰路線。
四年下來,這項工作成果十分豐碩,各種無法抵賴的大麻種植園、製毒現場被拍成照片,秘密發回美國DEA本部。
一切罪惡的源頭也呼之欲出,指向那個神秘的卡特爾集團,以及費利克斯、卡羅、豐塞卡三大毒梟。
卡莫雷拉手中,當然也掌握了足以讓這三個惡魔永世不得翻身的鐵證。
費利克斯倒不擔心墨西哥政府會對他本人做出什麼威脅,畢竟他現在的財力足夠組織起一支不下於政府軍的私人武裝。
再兼之遍佈朝野的盟友、眼線,成千上萬名依賴他的大麻生活的貧苦農民;墨西哥政府一直對他的“生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然而卡莫雷拉的工作實在太過出色,從美國轉交給墨西哥政府的證據已經無法抵賴,不得已,墨西哥政府只好拿布法羅農場開刀,算是應付差事。
費利克斯當然絕不可能吞下80億美元的損失。
DEA不過是一個成立10年出頭的小小部門,既沒有鉅額的預算,也沒有足夠的人手。
在此前的幾次緝毒行動中,費利克斯也暗殺過幾名DEA的僱工,並沒有引起美國方面什麼動靜。
更何況,透過秘密管道,費利克斯還跟臭名昭著、手眼通天的強力部門CIA也搭上了線。
有恃無恐的他決定,這次要幹一票大的,讓DEA好好認識自己在墨西哥的能量,徹底打消和自己作對的念頭。
在費利克斯把矛頭對準了卡莫雷拉之後,這位緝毒特工在墨西哥的行蹤就毫無秘密可言,他在墨西哥的所有親戚、好友、同事都在毒販的監控之下。
DEA意識到卡莫雷拉已經面臨到真正的生命威脅,決定將他儘快調回美國躲避。
誰知毒販卡特爾這邊的出手更快,1985年2月7日,卡莫雷拉接到了初戀女友的邀請。
結果在他出門上車時,幾名自稱是墨西哥“政府官員”的人突然出現,將他強行帶到瓜達拉哈拉市西部富人區“森林花園”一棟豪宅。
三大毒梟之一的卡羅,是這座豪宅的主人。
地獄酷刑
卡莫雷拉上車之前就知道,這段短短的旅途,將駛向他人生的終點;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因為自己出色的工作成績,毒販對他的仇恨已經深入骨髓。
被綁進小屋的卡莫雷拉首先就遭到卡羅一頓劈頭蓋臉的暴打。
怒不可遏的卡羅一邊毆打卡莫雷拉,一邊拷問他布法羅農場事件的來龍去脈,逼問他在墨西哥的其他同事。
卡莫雷拉沒有什麼可以交待的。
一方面,因為DEA人手不足,他在墨西哥的四年裡,大部分都是一個孤膽英雄,獨自挖掘販毒證據;
另一方面,他的確和一般自甘墮落的墨西哥警察根本不是一路人,他具有常人罕見的堅強意志和為反毒獻出一切的覺悟。
氣急敗壞的卡羅命令手下拿出針筒,給卡莫雷拉注入大量的苯丙胺,隨後一系列聞所未聞的酷刑,便施加在這條海軍陸戰隊裡鍛煉出來的一身肌肉上。
根據法醫報告,在長達30多個小時的時間裡,卡莫雷拉受到的酷刑至少有煙灼、火燒、踩踏、性侵、槍擊、鞭打,他全身上下的骨頭幾乎都被敲斷了。
三大毒梟中的豐塞卡讓家庭醫生守在一邊,在每次卡莫雷拉快要陷入昏厥的時候,就加上一針苯丙胺,讓他清醒過來。
經歷整整兩天兩夜的折磨之後,卡莫雷拉再強壯的肌體也無法維持生命了。
在2月9日中午,毒販頭子在尤未平息的暴怒之中,趁著卡莫雷拉還有最後一口氣,用鋼筋砸碎了他的腦袋。
這位正直、英勇的緝毒特工,最後被裝進小轎車,拋屍在米卻肯州的荒郊野外。
閱讀卡莫雷拉的屍檢報告,幾乎不是一項常人能夠勝任的事情,整個DEA都被悲傷和憤怒籠罩著,他們發誓一定要為卡莫雷拉討回公道。
DEA以最快效率成立了一個專案組,發起一個名為“傳奇”的行動,目標直指氣焰熏天的三大毒梟。
里根總統在強大的壓力之下,決定堅決支援DEA的行動,為此費利克斯在CIA的一切關係也就不能指望了。
毒梟歸案,英靈哀榮
雖然美國緝毒局的同事們為卡莫雷拉復仇的心情十分迫切,面對幾乎如同墨西哥土皇帝一般的卡特爾集團,他們仍然要越過極大的障礙。
正如之前所說,卡特爾集團和整個墨西哥上下政府官員盤根錯節,裙帶牽連極深,墨西哥官方根本沒有什麼強烈動力對危險的販毒集團採取激烈行動。
不過美國的力量,也不是小小毒販膽敢真正挑戰的,得到總統支援的緝毒局專案組在墨西哥一屁股坐了下來,費利克斯、卡羅、豐塞卡三個名字很快就浮上臺面。
墨西哥總統德拉馬德里迅速批准了逮捕卡羅和豐塞卡的命令,卡羅在瓜達拉哈拉就地被捕,豐塞卡逃到哥斯大黎加,很快便被引渡回墨西哥。
唯獨對於最為棘手的費利克斯,墨西哥政府仍然打算盡力為其掩護。
由於毒梟的酷刑超出人類底線,DEA一邊反覆施壓墨西哥儘管緝拿費利克斯歸案,一邊也不惜動用非常規的手段繼續為卡莫雷拉復仇。
他們繞過了冗長繁瑣的正常司法流程,開出500萬美元的天價懸賞,將那名給卡莫雷拉注射興奮劑的家庭醫生阿爾瓦雷斯直接從墨西哥抓回美國受審。
一旦上了美國人的目標清單,被賞金獵人抓到美國,貴如墨西哥前總統的姐夫,也插翅難逃。
眼見再也無法搪塞過關,墨西哥政府權衡利弊之後,終於決定將費利克斯也抓捕歸案,三名毒梟被判刑40年,並被關入等級最高的監獄。
曾經實際統治大半個墨西哥的卡特爾販毒集團,就此飛灰湮滅。
美國政府以最隆重的國葬之禮迎回了卡莫雷拉的遺骨,DEA毫不猶豫將最高獎勵“長官榮譽獎”追授給這位英雄人物。
在美國和墨西哥故鄉,建立起以卡莫雷拉命名的街道、圖書館、中小學等紀念建築,美國還專門設立了一個全國性的禁毒節日“紅絲帶周”,推進英雄身前的未竟事業。
治標不治本
卡莫雷拉的勇氣和犧牲值得全世界反對毒品的人們敬佩,但除了身後的一些榮譽之外,他在美墨兩國反對毒品的努力,卻始終看不到勝利的那一天。
墨西哥毒販勢力如此猖獗,根本原因便是美國強大的農業集團透過自由貿易侵入墨西哥,擠死了當地農民正常的農作生活。
毒品從另一個層面上說,其實是墨西哥農民向美國所作的無奈報復。
而且和毒販勾結的不僅僅只有墨西哥政府,美國國內也存在著CIA這樣為了斂財私利不擇手段的腐敗機構,販毒收入已經成為CIA在全球各地執行骯髒任務的重要經費來源之一。
因此無論卡莫雷拉個人事蹟有多麼可歌可泣,感動人心,都無法打動在貧困線上求生的墨西哥農民拋棄大麻這一唯一可以獲取利潤的作物。
卡特爾三大毒梟沒落之後,他們原本的小弟古特曼等人便迅速崛起,取代了他們的位置。
到今天,墨西哥政府面對一代又一代、遍佈全國層出不窮的販毒集團,已經精疲力竭,被迫宣告打擊販毒戰爭以失敗告終。
美國國內的毒品問題也開始走向所謂“大麻合法化”的死衚衕。
卡莫雷拉真正的遺產,便是DEA特工從此在墨西哥辦案不再受到任何干擾,歷代毒梟都對DEA的人敬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