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豆瓣,34448名觀眾給《真·三國無雙》打出了3.9分的低分。這部由中國根據“日本根據中國古典名著改編的遊戲”改編的電影,中間經歷了從小說《三國演義》到漫畫、再到網遊、再到電影的“魔改”過程。儘管有豪華的演員陣容,不缺少熱度,卻抵消不了人們對此類遊戲改編電影的極度不信任——“毫無懸念的爛片”等類似話語充斥著評論區。
《真·三國無雙》的“撲街”具有必然性。它不是直接取材於《三國演義》,劇中呂布、曹操、劉備、關羽等角色與人們熟知的人物形象相差甚遠,低能的劇情讓大部分觀眾無法接受這種形式的“創新”。
《真·三國無雙》的出現,再一次重新整理了名著改編劇的低分,使古典四大名著其影視化改編與再創作這一老話題,又一次引起關注。
作為國內超級大IP,從老版的央視四大名著電視劇開始算起,其改編劇一直在數量上擁有絕對優勢,無奈卻陷入了“越拍越爛”的怪圈。守著“富礦”,卻拍不出精品,四大名著的影視化可以清楚地驗證這樣的藝術規律:成功的改編是相似的,翻車的改編各有不同。名著改編劇,到底路在何方?
第一次改編往往即為巔峰
文學特性是影視劇的發生學基因,小說的文學性故事與影視劇具有天然的親緣關係。我國古典四大名著都是章回體長篇小說,其通俗性、戲劇性、民族性、趣味性、生活化、形象化等文學特點都十分適合改編成影視劇進行全方位的演繹。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起,四大名著被陸續搬上銀幕和熒屏,湧現出一批經典作品。
由中國電視劇製作中心出品、中央電視臺首播的1986年版《西遊記》、1987年版《紅樓夢》、1994年版《三國演義》、1998年版《水滸傳》,是幾代人心中的美好回憶,播出時都是萬人空巷。之後,“老版四大名著劇”被多次重複播放。值得一提的是,2020年,“老版四大名著劇”在嗶哩嗶哩甫一上線,便受到網友的熱烈追捧,播放量、彈幕量一騎絕塵。
央視第一次將四大名著搬上熒屏,忠於原著的經典性,讓作品有了獨立於小說之外的藝術價值。因而,它們能魅力不減、歷久彌新。此後幾十年中,“新版四大名著劇”陸續出現,電影作品更是層出不窮。但改編作品藝術質量往往讓觀眾大失所望,優秀者鳳毛麟角。
其中,《西遊記》影視改編種類最繁,涉及到電影、動漫、電視劇、網路劇等多種藝術形式,改編數量位居四大名著之首。得益於章回體結構形式和文字本身的魔幻特性,滿足了人們對魔幻世界的想象,《西遊記》改編的空間很大。豆瓣App顯示,與《西遊記》有關的影視作品有一百多部。《西遊降魔篇》《西遊記之大鬧天宮》《西遊記之大聖歸來》《西遊記之三打白骨精》《西遊伏妖篇》等大量西遊電影輪番上映,屢創票房奇蹟,這讓許多人看到了名著改編廣闊的市場前景。更有人斷定《西遊記》將為中式魔幻電影的發展奠定基礎,成為我們抗衡西方《哈利·波特》《指環王》等魔幻大片的超級IP。
與《西遊記》的火熱相對比,另外三部名著的影視化改編,收穫的更多的是批評與沉寂:2010年,聲勢浩大的新版《紅樓夢》,引來一片批評聲,最終以6.0的豆瓣評分慘淡收場,之後鮮有大製作出現;《三國演義》相關改編,較有影響力的《赤壁》系列電影,距今已有18年;而《水滸傳》更為慘淡,除了幾部電影網路自制劇,已經全面絕跡於院線電影專案……
三種改編方式的“翻車”
改編涉及到兩種不同藝術之間的轉化,文字文字轉化為影視文字,抽象思維具象化呈現,會不可避免與小說產生一定的差異。其精髓在於“舊瓶裝新酒”,能夠呈現名著在當代語境下的解讀。概括起來,當下名著改編方式有三種,取材式改編、戲說式改編以及“魔改”。
取材式改編,是較為安全的改編方式。這類改編大多忠於原著,還原了主要關係和人物情節。但忠實原著並不意味著限制改編者應有的創作自由,忠實原著不是亦步亦趨完全照搬,同樣需要大膽的虛構、獨特的發現和不拘一格的風格。一句話,其創新高度需要“配得上”原著。由於對文學作品十分熟悉、珠玉在前,觀眾會產生定向期待和心理預設,如果創意沒有達到這一要求,出現大型“翻車”現場是難以避免的:以新版《紅樓夢》為例,小說中對黛玉外貌有詩意的描述,“嫻靜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與新版“胖黛玉”形象形成的反差,一直被觀眾所詬病。所謂創新的崑腔配樂、“黃瓜片”“銅錢頭”的頭髮造型等,都是“創新配不上原著”的典型事例,反對聲此起彼伏也就毫不奇怪了。
戲說式改編,最典型的是劉鎮偉導演的《大話西遊》系列電影。孫悟空本來是一個具有反叛精神的傳奇英雄,《大話西遊》卻開創性地將愛情元素加入其中,讓佛教徒和妖怪談起了戀愛,因為其不倫不類的改編,其實一開始反響平平。但好在這種改變暗合了時代要求,隨著網路興起帶來的“解構主義”審美趨勢,大出意外地在事後被網民奉為經典,《大話西遊》系列也成為《西遊記》改編電影中評價較高的一部作品。
由此可見,戲說式改編,因為對原著背離尺度較大,所以新的版本最關鍵的是要翻出新意,暗合當代的社會心理需求,就如《金瓶梅》從《水滸傳》脫出而完全是另一部新作一樣,難度可想而知,所以相對於第一種改編,風險更大。2004年,同樣秉承《大話西遊》的戲說風格,劉鎮偉以《水滸傳》為藍本,重新塑造武松、武大郎、潘金蓮、西門慶之間的故事,結果被稱為“一部真正的爛俗之作”。吳宇森的電影《赤壁》,大致也是這種戲說的路子,最終為觀眾所記得的,也不過是一堆雷人雷語。
至於“魔改”,聽名字就是“改不驚人死不休”的路子了。對於四大名著這樣的經典,“魔改”可以說是舍其精華自創糟粕。這在外國人對四大名著的改編中體現得最為明顯。日本1993年版《西遊記》,由女性主演唐僧,並將角色設定為女性,是孫悟空初戀的後人;2006年,日本富士電視臺又推出了新版《西遊記》,女三藏法師,經常因為命運無常而哭哭啼啼;2015年,法國推出《王子與108煞》的院線動畫電影,直接化用和改編“水滸一百零八好漢”的設定;2017年韓國拍攝的《花遊記》,牛魔王是韓國最大娛樂公司的會長,為了成仙,他幫助女唐僧陳善美用金箍束縛孫悟空……如此“魔改”的劇情,國內觀眾直呼受到了驚嚇,“他們總能理直氣壯地把別人家的故事改出自家的精神和風格。”
但想想也不奇怪,四大名著代表了中國審美的精髓,外國人不明就裡,敢這樣胡亂改動,也正是出於“無知者無畏”吧。
主要看“氣質”
名著改編劇陷入了“越拍越爛”的怪圈,其實也符合創作規律:其一,“老版四大名著劇”在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熱播,與當時文化產品不夠豐富有關,也就是說,作品的藝術水平儘管問題不少,但大致可以跟上時代的要求。當下名著改編劇,往往只在視覺表現上有突破,藝術水平卻不足以滿足時代的審美需求;其二,第一次改編,一般首先是保證原著基本不走樣,所以“底子”有了起碼的保證,能為廣大觀眾所認同,但同時也會讓後來者陷入無現成路可走的逼仄境地,越往後越要另闢新路,難度自然會大很多。
除了客觀因素,更重要的是主觀創作的問題,具體說,當前的名著改編,通常沾染上了過度娛樂化和世俗化氣質。
快節奏、高效率的現代社會生活中,具有審美娛樂與宣洩功能的影視藝術是人們釋放壓力的主要途徑。很多名著改編作品為了迎合觀眾,過度放大了這種娛樂化需求。為了達到喜劇效果,類似《西遊記》改編電影選擇淡化“取經”主題,加入戲謔成分。《情癲大聖》裡的唐三藏愛囉嗦,逼得龜丞相自殺。師徒四人來到莎車城,一路載歌載舞、扭扭捏捏出場。《西遊降魔篇》中的唐僧,被錯貼聽話符,模仿女性跳舞。為了觀眾能夠捧腹大笑,《西遊伏妖篇》還過度挖掘豬八戒好色的特點,影片中的豬八戒見到女性便垂涎不已,經常性地脫口而出:“你好性感哦!”
不得已的“世俗化”,使名著深度被削平。《西遊伏妖篇》將小說中的一些晦澀難懂的佛家之語刪去,“秀特技打妖怪”,改編後的故事不再具有複雜性,而是成了通俗易懂的簡單故事。一心朝聖,願意為了天下蒼生的信仰解救而放棄自身享受的境界被拉低,觀眾稱之為“青春低幼基情版西遊記”。
《明清小說傳播研究》一書提到,商品經濟時代的特點決定了古典文學名著影視劇的改編、拍攝,不可避免地要顧及經濟利益而增加其娛樂性和現代社會的契合性,但改編必須要賦予作品新的意義,主要看時代氣質——從這個角度看,好的改編都是相似的。
在這方面,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在文化市場的大“火”給了我們深刻的啟示——加入流行文化符號的傳統人物可以在當下復活,舊瓶也能裝新酒。影片《大聖歸來》耗時8年製作,特效和畫質逼真,甚至一塊石頭、一棵樹上面的紋路都清晰可見。他們對名著的改編,告訴了大眾一個道理:過度的演繹,追求轟動效應和感官的刺激,只會讓我們寶貴的文學財富慢慢消解。藝術的創新可以是另類的解讀和獨特的氣質,但絕不是打著名著的幌子不負責任地惡搞,而是在名著的底子上,綻放出鮮豔的新花。(大眾日報客戶端記者 朱子鈺 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