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萬曆時期,台州府有一戶富商姓柴,他膝下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叫柴福,品行敦厚善良。小兒子叫柴貴,性格乖戾常惹是生非。
這一年,柴家兩位少爺都舉行了冠禮。於是,柴員外煞費苦心,為兩個兒子尋覓賢良淑德的女子為妻。但是,小兒子柴貴卻嫌棄父親幫他挑選的女子沒背景,不能給他帶來助力,所以並不願意和她成親。
這個女子叫許金姑,其父只是柴家的一個下人。早年間,柴員外到外地經商,偶遇強盜殺人越貨。危急時刻,馬伕揹著許員外逃了出來,這個救命恩人就是許老漢。
柴員外本想提拔許老漢做個管事,可是遭到許老漢拒絕,他憨厚說道:“老爺待人和善,我救您是應該的,不求回報。”從此以後,柴員外出門都帶著許老漢。
其實,柴員外內心中對小兒子期望更大,小兒子比大兒子精明,柴福太憨厚,不適合經商,更適合做學問。可惜小兒子把聰明用在算計人心上,這讓柴員外很頭疼。
許金姑是柴員外從小看著長大,品行賢惠,又是個能拿主意的女子,模樣又長得俊俏。他本希望許金姑嫁給小兒子,可以幫著改正他的秉性,將來在生意上可以幫襯小兒子。
可惜,柴貴目光短淺,只當許金姑是下人的女兒,白費了父親的良苦用心。柴員外氣得跳腳,準備請家法教訓小兒子的時候,大兒子柴福站出來替弟弟解圍,他願意娶許金姑為妻。
就這樣小兒子娶了原本要嫁給大兒子的女子為妻,這女子叫鍾秀,是縣衙主簿的女兒,膚白貌美,千嬌百媚。鍾秀聽說要改嫁小兒子,起初不答應,她本想做一家主母,可是見到俊朗的柴貴後欣然接受了他。
柴福是個憨厚老實人,他願意娶許金姑的想法很簡單,只是不想讓父親和弟弟繼續吵架。許金姑也是懂得報恩的人,如果聚婚被傳出去,她很難找到婆家,無形中柴福幫助了她。幾個月後兩兄弟同一天成親,附近村民都來府上道賀。
一年後,許老漢陪同柴員外夫婦乘船郊遊的時候,不幸遇上大浪沉了船,三人屍骨都沒有打撈上來。事情傳回家鄉,柴貴就吵著要分家,並且拿出來一份遺囑,上面說家產由他繼承。
柴福性格懦弱,心中對遺囑的真假有所懷疑,但是苦於沒有證據不敢反駁。可是許金姑,不是個能忍氣吞聲的人,公婆沉船失蹤,屍骨未寒,這個時候,柴貴要吵著分家,讓她心裡有種被算計的感覺。
於是,許金姑不願意丈夫吃虧,就把小叔子告上了縣衙,縣太爺和主簿關係非常好,審案的時候明顯偏向主簿的女婿柴貴,因此這個案子很快宣判,許金姑自然是輸了。
兄弟兩為了家產對簿公堂,自然沒有情分可講了,柴貴讓下人把柴福夫婦趕了出去,並且千方百計阻擾他們在城裡居住。柴福夫婦只好搬去鄉下。
許金姑賣掉首飾換來一些銀子,在鄉下買了一間小院,算是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柴福只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除了讀書不會幹農活,家裡賺錢的事情都由許金姑承擔。
柴福本想發奮讀書,幻想進士及第後奪回家產,誰曾想一連三次落榜。想著三十而立,不能護妻子周全,他悲憤夾雜之下跳河尋短見。
幸好被路過的漁民救起拖上了岸,許金姑趕來的時候丈夫已經昏迷不醒,她找來郎中診治,郎中卻說柴福藥石無醫了,讓她準備後事。
可是,許金姑不願意就這樣放棄。但凡聽到有醫術高明的郎中,她都會將丈夫安置在板車上,拖著車去尋醫。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受人指點,在一處深山裡找到了一位隱士。
這位隱士叫徐阿公,不僅醫術高超,更是一位精通相面的周易先生。他被許金姑不拋棄昏迷丈夫的事蹟感動,答應為他救治,只是柴福七竅已經閉塞了六竅,眼看就要撒手人寰,只憑一口氣吊著而已。
徐阿公只能施針幫柴福續命,雖然沒能救醒丈夫,可是許金姑已經很滿足了。
這期間,柴貴得了家產,可是整日輾轉反側不能入眠,他心裡藏一個天大的秘密,像一塊大石頭壓得喘不過氣。妻子鍾秀也是秘密的知情者,她見丈夫整日魂不守舍非常擔憂。
有一天,鍾秀偶然得知柴福昏迷不醒,她立刻跑去說給柴貴聽。柴貴心中大喜,石頭落地,他叫廚房備菜溫酒和妻子一起慶祝。
可是讓柴福怎麼都想到,哥哥眼看昏迷不醒,馬上要死的人又被許金姑給救回來了。他氣得在屋裡砸東西,鍾秀見狀出面相勸。
她對丈夫說:“事情已經發生,我們好生應對。”柴貴用力搓了一把臉,惡狠狠說道:“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讓劉鐵柱再動一次手便是。”
鍾秀聞言出聲勸阻道:“萬萬不可,劉鐵柱太貪婪,他上次幫我們弄沉了船,獅子大開口要了兩成家產,如今讓他再殺柴福肯定會提出更過分要求。”
原來,柴員外夫婦的船,只所以在河裡經不起大浪而沉了船,就是被劉鐵柱做了手腳,指使他的人正是小兒子柴貴。
這一件事,要從柴員外將家產分配的契書交給親家翁鍾主簿,讓他在縣衙存檔說起。鍾主簿偷看了契書,他大吃一驚,馬上叫來女婿柴貴,將此事告訴了他。
“長子柴福繼承七成家產,次子柴貴繼承三成家產。”
柴氏兄弟成親後,柴員外就有了分家的想法。在財產分配上,他偏向大兒子,認為他日後為官,需要充盈的家資用來應酬,等他站穩腳跟,將來就可以反哺弟弟,這才分七成家產給他。
柴貴只看到了分得財產數字,並沒有體會到父親的良苦用心,因此心生間隙。在一次青樓喝酒的時候,認識了江洋大盜劉鐵柱,兩人相處下來很談得來。
有一次,柴貴酒後失言,他揚言父母偏心大哥。劉鐵柱心生一計,然後說道:“我可以幫你解決這個困擾,但是你得分我兩成家產。”
柴貴已經喝迷糊,當即表示同意,劉鐵柱深怕他反悔,找夥計拿來紙墨,寫下一份家產贈予書,並讓柴貴簽字畫押。幾天之後,柴員外的噩耗傳來,劉鐵柱拿著贈予書上門要錢。
柴貴這才想起當天喝醉後的事情,劉鐵柱明顯不是善茬,他說道:“你如果不給錢,就把你指使我殺害柴員外的事情說出去。”
躲在一旁偷聽對話的鐘秀連忙跑出來,她承諾拿到家產以後馬上兌現。她本就主意多,一邊準備假遺囑,另一邊找到當主簿的父親,讓他和縣太爺通氣,防止柴福拿遺囑真假到縣衙鬧事,由於他們早有準備,這才輕而易舉打贏官司拿到了家產。
因此,奪了家產之後,他們百般刁難柴福夫婦,要將他們趕出台州府,其實也是怕他們發現端倪。
鍾秀從小在衙門長大,耳聰目染,頗有心機,她突然心生一計告訴了丈夫。柴貴聞言拍案叫絕。
幾個月之後,一夥人突然來到許金姑的院子,其中一個五大三粗的人揚言,許金姑私自佔用他家的院子,要拿他去見官。如果不賠償二百兩銀子就拉她去見官。
許金姑氣憤道:“這院子是我真金白銀買的,怎麼成了你家的地?”說話的男子叫丁勇是個潑皮無賴,他說道:“你有地契?”
許金姑聞言語塞,她當初買下院子,著急給丈夫找郎中,一直沒有去衙門存檔,因此沒有契書。許金姑說道:“雖然我沒有契書,可是衙門的書吏可以作證,當初是他介紹我來買的。”
於是,他們來到縣衙找書吏對質,可是書吏矢口否認此事。許金姑欲哭無淚,她深知被人算計,眼看小院就要被奪走,夫婦二人又要向多年前一樣流落街頭無家可歸。
丁勇擱下狠話,三天後,不拿二百兩銀子就來趕人。許金姑一路上昏昏沉沉的,這些年為了給丈夫治病,她四處借錢。好不容易丈夫病情穩住,為了賺錢還債,她白天去酒樓當廚娘,夜路幫人縫補衣裳。
許金姑想到了辦法,只是鼻子好酸,她很委屈。回到家之後,她淚眼朦朧的坐在丈夫身旁說著今天發生的事情,然後她說道:“相公,你放心,無論我去哪兒都會帶著你,絕不會拋下你不管。”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柴福雖然無法甦醒,可是他的陰神卻出竅了,一直遊離在陰陽兩地,因此,他親眼目睹了妻子被弟弟夫婦算計,而他卻無法出手幫助。
原來丁勇是受到鍾秀的指使,她找到父親找到小院的原主人,讓他別亂說話,並讓書吏不承認許金姑買下院子。為的就是讓柴福夫婦流離失所,讓他得不到穩定的治療,用鈍刀子殺人,其心惡毒。
柴福縱身一躍,來到一座茅草屋前,他闖牆而入,就看見徐阿公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柴福只所以可以續命,正是因為徐阿公施法保留住他的一竅,讓他似人非人,以陰神留在人間,如同魑魅(念chi mei)一樣,無法被陰差接引使帶走。
徐阿公本想袖手旁觀,奈何他也看不慣柴貴夫婦陰險的手段,只是他推演過兩人命格,真是壞人禍害千年。如不出意外,兩人不是早夭的面相。
柴福把鍾秀指使丁勇上門要錢的事告訴了徐阿公,徐阿公氣得摔碎了杯子。柴福繼續說:“金姑為了救我,她決定與我和離,然後帶著我改嫁。”
徐阿公聞言嘆息一聲說道:“許金姑真是重情重義,奈何她是主傷官命格,夫家太有錢反而會互相灼傷,這才導致你們夫婦命運多舛。”
柴福激動說道:“我不管什麼命格,我只想趕緊回陽,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都願意。”
徐阿公讓他先冷靜,他已經找了讓柴福回陽的辦法。這些年,徐阿公一直在找一個和柴福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並且要七竅全部關閉之人,也就是說此人得是個傻子。
功夫不負有心人,徐阿公走訪幾年,偶然得知台州府張員外的兒子張三甲天生憨傻。這才隔空傳音,讓柴福趕緊過來。柴福得知還陽有望,非常高興。
徐阿公鄭重說道:“此乃偷天換日之術,絕對不可以洩露天機,被陰界接引使知道後,你將被罰墜生畜道!還有一件事,你得考慮清楚,換身份之後,你可能活不過五十歲,因為偷天換日的代價,是壓縮本命。”
柴福說道:“我欠金姑太多,我願意將剩下的壽命來保護她。”於是,徐阿公帶著柴福來到張家,此時張三甲已經酣睡。徐阿公悄無聲息進入屋內。
只見徐阿公對著張三甲撫掌虛空一抹,讓張三甲飄到半空。然後懷裡拿出一張符籙,往他身上一扔,片刻之後,張三甲的雙肩和頭頂亮起了三盞蓮花燈。
徐阿公拾遺補缺,將蓮花燈芯小心翼翼收入囊中,轉瞬即逝又來到許金姑家裡,趁她不備,依葫蘆畫瓢召喚出柴福的蓮花燈,然後取走柴福的燈芯,並將他們的燈芯互相調換。
片刻之後,徐阿公再回到張三甲的房中,他打了一個響指。張三甲悠然醒來,他捻鬍子笑道:“大功告成。”仰天大笑離去,出門前說道:“大婚之時,記得請我喝酒。”
張三甲眼神清明,重重地向徐阿公作揖。片刻之後,他喊來丫鬟說道:“快帶我去見老爺,我有要事。”丫鬟叫綠梅,從小服侍痴傻的張三甲,第一次聽到他那麼利索的說話。
綠梅沒等張三甲繼續說話,她喜極而泣衝出房外,大喊道:“老爺,老爺,少爺找您。”管家福伯披著外衣出來,綠梅是他的孫女,他有些生氣說道:“臭丫頭,大半夜喊什麼!驚擾到老爺休息,我打你板子。”
綠梅太高興了,她語無倫次說了半天,福伯一句話沒聽懂,就看見張員外睡眼朦朧的出來,問道:“家裡走水(是著火的意思,古人避諱著火用了假意詞。)了嗎?”
就在這時,張三甲緩緩走來,他當陰神太久了,正常走路有些不習慣,因此走起路來有些緩慢。他見院中聚著許多人,憑藉著腦中不多的記憶,認出其中一人是張三甲的父親。
他大步上前,向張員外作揖道:“爹,求您一件事情,請您務必答應我。”張員外聞言,鼻子一酸,三十多年了,第一次聽到痴傻兒子喊他爹。
張員外雙手合十,以為蒼天有眼讓兒子開竅了,他激動說道:“三甲啊,你快說想要什麼,爹一定滿足你。”張員外的親戚中大多數是高官貴人,因此,張家權勢不輸公侯。
張三甲說道:“我想娶一個女子為妻。”張員外大感意外,兒子常年足不出戶,居然有心儀女子,張家有後了。
於是,張三甲就把許金姑的住址告了張員外,張員外讓福伯去打聽一下,然後去準備提親用的禮物。於是,眾人回房休息。
到了第二天,福伯將媒婆帶來張家,將許金姑的事情回稟給張員外。得知許金姑已經嫁人,張員外心裡發苦,沒想到第一次答應兒子的事就沒完成。
媒婆繼續說道:“許金姑已經與丈夫和離,她找到老身幫其說媒。”張員外聞言很高興說道:“太好了,快說說要多少聘禮,我這就讓管家去準備。”
媒婆支支吾吾說道:“她說不要聘禮,只求出嫁的時候,帶他前夫進門。”張員外剛想拒絕,就聽見張三甲說道:“我不介意,福伯快去下聘禮。”
張三甲繼續說道:“爹,我這一生非她不娶。”張員外心疼兒子,只得答應了他。幾天之後,張三甲騎著高頭大馬,來到小院。
張三甲讓眾人退到屋外,他獨自進去,就看見許金姑坐在“柴福”身旁。許金姑說道:“既然你同意我帶前夫進門,我一定會做好妻子的本分,但求你以後不要介意我照顧前夫。”
張三甲鄭重說道:“你放心,我絕對不會介意。”許金姑其實心裡多少有些懷疑,張三甲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請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再失望。”
張三甲伸出手,許金姑鬼使神差的握了上去,這畫面似曾相識,只是許金姑想不起來了。張三甲轉身蹲下,揹著新娘子出了院門,眾人吹吹打打歡喜回張家。
一年之後,張家的護院受張三甲的指使,在青樓抓住了酒醉的劉鐵柱,並把他交給縣衙。新任縣太爺是為民請命的清官,得知劉鐵柱是江洋大盜立刻審問。
劉鐵柱為了活命,將罪行一一供述出來,其中就有柴貴指使他,弄沉了柴員外的船一事,眾人聞言譁然,當柴貴夫婦押上堂之後,柴貴把罪責全部推到妻子鍾秀身上。
鍾主薄見女婿如此卑鄙,就把柴貴的一些隱晦醜事抖出來,最終,劉鐵柱,柴貴,鍾秀,鍾主簿四人都被問斬。柴家的家產歸還給柴福,縣太爺得知許金姑帶著前夫改嫁很敬佩,就把柴家財產交給她打理。
張員外得知此事以後笑的合不攏嘴,如今張三甲是許金姑的丈夫,將來他們的孩子自然可以繼承張柴兩家的產業。村民們都很羨慕張三甲有這樣的福氣,都說他是好人有好報。
不久之後,許金姑為張三甲生了一個孩子,張三甲主動提出這個孩子以後姓柴,許金姑聞言很感動。張三甲一生樂善好施,活到八十多歲。
這一天,張家來了一個位客人,張三甲對著徐阿公抱怨道:“阿公,你怎麼騙我只能活五十歲?”阿公捻鬍子說道:“我擔心你虛度年華,不知珍惜時光。”
許金姑笑著撫平了丈夫臉上的皺紋,徐阿公說道:“你還不是一樣,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了金姑?”
許金姑反駁道:“他嘴可嚴實了,我是猜出來的。一個人的容貌和身材可以改變,但是他的習慣不會變。還有中元時候,他總是偷偷跑去柴家老宅,我再傻也明白了。”
最後,三人在門口依依不捨的分別,這是他們這一世最後一次見面。
寫在最後:
許金姑,只是一個普通農家女子,沒有背景,沒有財富。但是她有一顆善良的本心,她在最困難的時候都沒有拋棄丈夫,這樣的女子讓人敬佩。她體現出了農家女子的心善,詮釋了知難而上的勇敢精神。
“不慼慼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的意思是:不為貧賤憂慮,不追求富貴。
許金姑年輕又漂亮,她只要拋棄昏迷的丈夫可以獲得更好的生活,可是她遵守本心,不拋棄,不放棄,做了一個妻子的本分,這份真情讓人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