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范家屯南邊的響水鎮,再往南就是伊通的縣界了,響水鎮也是後來的稱呼,那個時候叫響水鄉,響水公社。據說是某任懷德縣的縣令在伊通流淌過來的溪水旁,聽見了叮咚的溪水撞擊岩石的聲音,然後起了一個叫響水的雅稱,這似乎是留下了一個文化的種子,自此後響水鎮出了不少作家,名人,我很是覺得和這個名字有一定的關係。
如果冬天不是那麼冷,讓人不得不蹲在草房子裡烤火或者鑽在被窩裡貓冬。也許還會出幾個詩人也說不定。
響水鎮政府所在地,大家習慣叫鞠家店,顧名思義,就是姓鞠的一戶人家在此開過曾經很有知名度的大車店,而其他的居民都是後來的。大車店相當於現在的有停車位的酒店,只不過那個時候就是一鋪燒得熱熱乎乎的大炕,能夠停車放馬的大院子,南來北往的趕大車的,販馬的在冰天雪地裡有這麼一處所在,要不要那麼愜意?
睡覺前,大車店的服務人員一定還會呲牙笑道:“那麼著急嘎哈,離范家屯馬市就20裡地了,明天這嘎達只要不下大雪,放個屁功夫就到了。”這一定會讓來自草原或者來自南方的老客們放下心,就著炕頭兒的熱乎勁兒,一覺睡到天亮。
鞠家店,再往北二十里就是曾經大名鼎鼎的范家屯,聽老一輩人口中的范家屯曾經是多麼的了不起,有著全國最大的牛馬市,一個全國最大的製糖廠,我所在的村子叫孫油坊。這裡有很多人都曾經在馬市兒販過馬,糖廠務過工。
小時候,學校的校田地裡就種甜菜,到了秋天學校組織我們去收甜菜,每個同學被要求帶著短把兒的鐮刀,把挖出來的甜菜進行初步的修理,那時候不興用農藥,甜菜上邊有些嫩嫩的葉子吃起來也甜甜的,竟然是難得的一道野味。家長對我們也不嬌慣,對於我們的勞動從不過問,也沒有埋怨,更別說找學校理論或者是請假了。甜菜修理完就去賣給糖廠,製成白糖運送到全國各地,說不定你那個時候吃的白糖,就有我修理的甜菜,然後提取製成的。
後來糖廠黃了,實際上,馬市兒比糖廠關得更早一些。隨著關東第一大馬市以及全國第一大糖廠告別歷史舞臺,范家屯在前行的陣痛中,一步步化繭成蝶。如今,范家屯已經隨著公主嶺市一起劃歸吉林省會長春,正式步入了現代化城市發展的快車道。
這座具有兩百年曆史的古鎮,竟然出現了兩個全國第一,至今仍為人們娓娓道來,如數家珍,為古鎮曾經有過的輝煌而洋洋自得。細心沿著線索探查過去,充滿著范家屯人喜怒哀樂酸甜苦辣的故事也就逐步地浮現在面前。
關東第一大馬市
這個關東第一大馬市兒,名副其實響噹噹,可不是自封的,而且說起來這個馬市兒和范家屯第一批的居民還有著分不開的關係,且聽我從頭道來。
話說在大清的嘉慶七年,公元1802年,很多山東的百姓開始為了生存闖關東,有一戶姓房的人家千里迢迢就來到了范家屯一帶,當時范家屯人煙罕至,草木鬱鬱蔥蔥,房家人在歇腳的時候居然發現這裡有八個大泉眼,於是在此開荒種地,飼養牲畜,建房定居。後來闖關東的人越來越多,也都選擇在了這裡定居。根據“先居為主,以姓為屯”的傳統,便把這個地方稱為房家屯。
有人問後來為什麼叫范家屯?
這裡有個典故,光緒二十九年,也就是公元1903年,中東鐵路南滿支線建成,在此地設定了驛站,史稱二站,長春是一站,公主嶺是三站。但是在命名的時候,二把刀的翻譯就把房家屯翻譯成了范家屯。從此范家屯這個名字一直沿用至今。
回頭再說范家屯這老房家,自從落腳之後,日子過得倒也滋潤。一晃就是二十多年,這個時候已經是道光三年,公元1823年,發生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事件,也就是這件事造就了後來的馬市兒,頗有些蝴蝶效應的意思。
邊裡的騎人受命去黑龍江戍邊,途經范家屯,領頭的將領要犒賞三軍,相中了老房家的兩頭膘肥體壯的耕牛,人家也不白要,用了三匹老馬置換,老房家自然是唯唯諾諾不敢違抗,當然無不遵從,雖說吃虧,好歹還落了三匹馬呢。
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乎意料,三匹老馬中有兩匹母馬,第二年分別生了兩匹小馬,這下老房家不但不賠還發了筆小財。
從此以後馬匹不斷繁殖,就開始有了交易。轉而在范家屯形成了關東最大的馬匹交易市場,隨著名氣得越來越大,這個市場的規模也越來越大,全國各地的客商紛紛慕名而來,催生了大車店,飯館,草料行,車行,籠具行,皮革業的快速發展。
開篇說的我的老家響水鎮鞠家店就是這樣一個大車店,可見當時范家屯的馬市有多興旺,20裡外就開始有大車店迎接往來客商了。
馬市繁榮了,各色職業人等紛至沓來,好不熱鬧。除了正經八百的馬販子,馬經紀這樣行業相關的專業人士,甚至還誕生了一些江湖組織,如吃馬行的行幫,勢力也越來越大一直延續到晚清,民國,偽滿時期,當時的軍閥,馬賊,郎中,警憲吏特,三教九流社會各界都受到影響,這種環境下,還產生過著名的例如張作霖,吳俊升等後來炙手可熱的人物。
聽過小說亂世梟雄的讀者可能知道,張作霖就是獸醫出身,善於治馬疾,後來發家和馬匹有說不清的千絲萬縷的聯絡,雖然沒有史料證明,但完全可以想到,作為關東第一大馬市,張作霖怎麼會不知道亦或親自來過也說不定。如果非要牽強附會,張作霖的親家老於家,也就是張學良的妻子于鳳至家就在離此不遠大泉眼鄉,至今古蹟猶存,作為一項重要的戰略資源,作為懂馬用馬的張作霖,馬市的對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馬市的繁榮,也促進了馬文化的進步,販馬作為一項重要的生存技能,還出現了相馬經:“遠瞅一張皮,近瞧瞅四蹄,朝口摸一把,就知值不值”“春買骨頭秋買肉”等等,有了這些經驗總結,很多行家選馬就不至於走眼,不會吃虧了。
馬市的交易使用的是“袖裡吞金”“蓋蓋搖”,不會直接大喊大叫像菜市場一樣問價講價,買賣雙方袖口對袖口,雙方的手在裡邊搞事情,例如“光棍一,筷子二,棒圈三,拇指一屈四平八穩,單掌打劉備五,大小把門六,捏著七,叉子八,鉤子九”這種秦晉以來的古老方式,在天南地北來往客商的交流之後,在范家屯這塊曾經的蠻荒之地紮根了。
范家屯馬市最繁榮的時間是在1920到1940年,1948年開始馬市開始進入常年的交易,沒有季節性的劃分,文革時期,馬市是吉林省唯一可以進行馬匹交易的地方,到了本世紀初期,隨著時代的發展,馬市停辦,徹底消失在了歷史舞臺。
全國最大的糖廠
在東北的糖廠崛起之前,中國的製糖業很不發達,當時的糖是用牛拉碾子壓榨甘蔗的方式來製糖,可想而知糖的質量和產量有多麼可憐了。
1904年,一個叫格拉屠斯的波蘭人改變了這一切,這又是一個蝴蝶效應的開始。
格拉屠斯是一個俄國士兵,在這一年的日俄戰爭中負了傷,就被留在中國東北養傷,作為一個製糖商人的兒子,他敏銳地發現了這裡是一塊種植甜菜的好地方,於是黑龍江先後出現了三個頗具規模的製糖廠,而日本人在1938年選擇了范家屯作為“新京製糖廠”。
雖然范家屯糖廠建廠的時間略短,但是一樣的氣候環境外加八個大泉眼則給這個製糖廠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加之機器裝置以及生產流程先進。范家屯的糖廠一躍成為中國最大的製糖廠。單憑著“新京製糖廠”,日本侵略者在范家屯就掠奪了鉅額的財富,一直到1945年日本人垮臺,整整七年時間。
日本戰敗後,製糖廠被嚴重破壞。1949年開始,新中國接管並修復了製糖廠,同時也獲得了新生,更名為吉林省製糖廠,也有說范家屯製糖廠的,反正糖廠真正成為了人民自己的產業。
修復後的糖廠,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在第一個五年計劃中,范家屯糖廠平均每年為國家提供的稅收佔全省工業稅收的51%,被譽為吉林省地方工業的搖籃和財政收入的支柱,堪稱是范家屯人驕傲。
可惜隨著經濟結構的調整,從1990年開始,范家屯糖廠逐漸沒落,最後破產,現在糖廠原址是一家大型的物流企業。榮光不在,歷史長河中僅僅剩下老一輩人心中的記憶了。
范家屯自從有闖關東的第一批居民以來,隨著清王朝的沒落,先後被俄國,軍閥,日本偽滿等交相佔領,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直到解放後,范家屯擺脫桎梏,脫胎換骨,不斷前行,最終也因為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自然條件,納入了省會長春的版圖,這無異於為未來的快速發展搭上了高鐵軌道,未來可期,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