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AI財經社 劉雪兒
編輯 / 孫靜
今年以來,新消費已經火得讓投資人直呼投不起。令人驚奇的是,這其中許多操盤者與一個商業組織密切相關——寶潔。
作為全球日化巨頭,過往寶潔系一貫盛產人才,堪稱中國網際網路行業的第五大人才“票倉”,與華為、微軟、谷歌、阿里系並舉。比如藝龍前CEO崔廣福、摩拜聯合創始人王曉峰、獵聘創始人戴科彬等,更不用提遍佈各大企業的高管人才。
如今這股人才熱潮湧向新消費領域,從溪木源創始人劉世超到PMPM創始人閃爍,從WonderLab聯合創始人劉樂到植物教授創始人趙相軍,從簡愛酸奶聯合創始人劉睿之到悅刻電子煙創始人汪瑩,從完美日記創始人黃錦峰到usmile創始人陳建群,寶潔儼然成了中國新消費創業的“黃埔軍校”。
這背後的人才流動,得益於寶潔多年來完整系統的人才培養體系,也受限於架構龐大和內部溝通僵化帶來的創新壓制。伴隨著人的流動,寶潔在市場上沉澱下來的成熟章法也在各領域開枝散葉。比如在評價花西子時,一名同在美妝領域創業的寶潔系人士表示看好,理由是對方完全是寶潔做品牌的章法。
入華33年來,寶潔見證了中國商業躍遷的磅礴歷史;榮光不再後,也以一種新方式參與到新的商業程序裡。
神秘的CMK部門
10多年前,外企是大學畢業生們最嚮往的地方之一,寶潔憑藉完善的培訓和輪崗制度,又成為外企中的人才“收割機”。如今寶潔被視為中國新消費創業的黃埔軍校,也與這種市場地位帶來的產業視野與人才培養機制有關。
回憶起20多年前加入寶潔,麥淘親子創始人兼CEO謝震對當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1997年,寶潔去謝震所在的南京大學搞校招,800多號人中只錄用了7人,而當年寶潔共招聘應屆生200人。
寶潔的培養方式令他們大吃一驚,先是到廣州總部培訓3個月,學習溝通管理技巧和組織原則等,再去實地培訓一年。謝震被分到湖北襄陽,每天拉著一輛三輪車貨,去街頭巷尾拜訪一百多家夫妻店,“反差感很大,一批高材生住在五星級酒店裡,月收入過萬元,每天出門幹體力活,很有意思。”
被問及是否能適應這種反差時,謝震告訴AI財經社,寶潔也是在篩選人才,傾向選擇那種有較高目標、性格堅韌的人。“在寶潔的這三年,讓我養成了很好的職業習慣,積累了一些溝通技巧和人脈,對後來的創業也有幫助。”
正是憑藉這些攻無不克的人才儲備,寶潔旗下飄柔、海飛絲、潘婷、護舒寶、汰漬、碧浪、Olay、幫寶適、吉列等一眾品牌每每都能迅猛地開啟中國市場。
(寶潔公司旗下品牌洗護用品 圖源:視覺中國)
不過說到寶潔培養人才的門道,不得不提的是CMK市場研究部,這個部門如同企業的智慧大腦,負責分析、監測、預測消費者行為和市場變化,進而賦予了寶潔人強大的資料和戰略分析能力。
完美日記創始人黃錦峰還專門寫過一篇《我眼中的寶潔CMK》,道出了CMK部門的獨特魅力,“即使你是一個新人,也能透過分析有價值的觀點得到大家認可和尊重,這會讓你感受到肩上責任,並提高商業嗅覺和分析能力。”
趙清平是寶潔10年前的品牌服務商,她告訴AI財經社,當時寶潔是快消領域“神一樣的存在”,吸納了很多人才,在消費趨勢觀察、營銷打法、行業調研上都走在前列。2012年剛接觸寶潔時,她發現對方就在做關於90後的消費市場調研,而當時年紀最大的90後還在校園裡。
寶潔這套人才培養體系也強調領導力和系統化思維訓練。獵聘創始人戴科彬回憶,寶潔讓他學會了做事要有技巧、有節奏、有思路,並形成閉環,明確下一步要幹什麼,什麼才叫“這個事情完成了”。
這種不緊不慢、追求員工長期成長的培養方式,也給寶潔人往後的人生帶來滋養和溫度。秋月2015年在上海入職,當時只有三層樓,每週公司還會舉行workshop(研習會),她離開後進入VC和創業公司,也延續了這個制度。
“開始老闆覺得你很奇怪,但兩次之後他發現辦公室的氛圍有點不一樣,我願意慢下來‘浪費時間’做這件事,對企業文化和人才成長都好。”這點也被秋月視為除增強消費市場理解外,寶潔對她的第二大重要改變。
將這份workshop放大的是寶潔(中國)校友會。20年來校友會定期舉辦活動,為離開寶潔的校友們提供資源和職業發展機會,這一目標也連結了3000多位寶潔校友,2013年校友會甚至成立寶捷會創投基金,助力新消費創業者尤其寶潔系校友。
在選擇創業方向上,寶潔這套體系賦予的前瞻性思維發揮著作用。比如2015年,寶潔系陳建群就感知到口腔護理產品的消費升級趨勢,及國際大牌電動牙刷設計不適合亞洲人的痛點,找到了國產電動牙刷的突破口,並自創品牌usmile,成為國產電動牙刷領域的一匹黑馬。
在其他快消領域,從2011年的花皙蔻、2014年的HFP到2019年的溪木源,寶潔系創業者抓到了天然成分和功效護膚的需求;從2014年的好色派沙拉、2018年的簡愛酸奶、2019年的Wonderlab和2020年的植物教授,另一群寶潔系創業者瞅到了功能健康飲食的需求。美妝領域則在完美日記外,寶潔系創業者又打造了國風品牌十二院子。
熊貓資本李論在2018年時曾分享了他們的一個新發現,“現在最好的一波創業者的畫像可能是,年輕的時候第一份工作在寶潔這樣的公司幹過五年。被系統培訓過,知道野蠻生長特別好。他後來做的行業如果跟他之前的經歷比較匹配的話,他還有一波原來寶潔的兄弟朋友們能夠幫忙,有大量的資源可以用。”
用一年跟老闆解釋微信是什麼
這些新品牌都在寶潔版圖之外,也是有原因的。
隨著人員增多和架構變複雜,溝通成本變高,寶潔對市場變化的敏銳度也在下降,內部創新變得艱難。無奈之下,無數有點想法的年輕人開始出走。
據《第一財經》報道,在2000年以後的大約十年間,寶潔架構龐大到讓彙報關係變複雜,中國市場的新品上市需要美國團隊批准後才能落地,但美國團隊又沒法及時理解中國市場的高速發展,內部花了太多時間在溝通上。而另一面,中國本土企業及整個電商網際網路渠道正在飛速崛起。
秋月至今記得促使她一年就離開寶潔的導火索。2015年,微博處於“公知遠去、網紅未來”的青黃不接階段,很多人吐槽平臺刷粉成瘋、活躍度很差,微信公眾號正待崛起。可秋月所在的團隊花了一年時間,都沒能說服美國老闆接受微信,直接錯失最佳投放渠道,不久後她所負責的品牌直接被砍。
“他一定要你說微信公眾號對標國外什麼東西,可它不是Twitter,也不是Facebook,和當時種草沒起來的Instagram也不像,給他看資料沒有感性認識,當時也沒有大的KOL,比如自媒體新世相當時都很小,所以老闆不願冒險。”秋月回憶。
這件事令她“非常痛苦”,前後磨了四個季度,一遍遍做PPT,包括一份120多頁的,只為解釋“微信是什麼”。老闆沒法理解,他每四個月來一次中國,第一件事是去吃鼎泰豐小籠包,說是要了解中國人在想什麼,“我對此很無語,他在瞭解的是80年代唐人街的中國。”
秋月現在看來,問題出在讓這麼多不懂中國國情的人做高位置,而按不成文規定,“中國人在寶潔幾乎達不到band 5級,差不多4級以上都是老外,我當時是2級。這事一年都推不過去,我不可能一輩子在這磨磨唧唧地爬。”她覺得做事還是回到中國人主導的團隊,“因為中國人做得太快了”。
這份信心也與當時的創投環境有關,2014年的“雙創”點燃了北京和上海的各大咖啡館,創業者們從四面八方湧入,端著一杯美式,他們可以跟投資人聊上一天的奇思妙想,抑或顛覆式創新。新一波網際網路浪潮再次湧來,眾多寶潔人投身其中,這進一步激發了新國貨的崛起,間接也加劇了寶潔的困境。
謝震也看出這波創業潮的差異,20年前他們那波人創業的不多,出來的也以廣告公司、諮詢公司為主,而現在創業做品牌的明顯增多。“差異在於現在創業的基礎設施完善,比如渠道扁平、有風投支援、生產環節規範。”
趙清平透露,70後、80後還認大品牌,但90後、00後更偏小眾和個性品牌。“寶潔也會面臨短平快的新消費模式的挑戰,大體量公司受制於系統,加上部門間各種牽扯,決策會很複雜,新機會來臨時,還不如出來創業,把經驗複製到新品牌上。”
(圖源:視覺中國)
完美日記CMO孫蕾曾回憶,2010年加入寶潔旗下護膚品牌OLAY市場部時,就發現商場人流減少的趨勢,提出開拓電商渠道時,領導只給了她一筆“小小的資金”內部創業。意識到“電商做不好的瓶頸來自寶潔內部”後,孫蕾2013年離開寶潔,隨後加入逸仙電商,一起締造了線上美妝完美日記的崛起。
一家國產護膚品牌的內部人士也告訴AI財經社,創始人當年就是在寶潔推不動新想法,才告別待了十多年的外企,創業後拿到數億元融資,如今產品在天貓護膚類排名靠前。
幾乎可以說,沒有哪個國貨能與龐大的寶潔集團抗衡,但它們正從四面八方襲來,層層包裹寶潔的“五大門面”。在美容產品上,有薇諾娜、敷爾佳、鉅子生物、WIS;修飾產品上,有鬚眉;衛生保健產品上,有usmile、舒客;面料及家居護理上,有藍月亮、威露士、立白;在嬰兒、女性和家庭護理上,有ABC、植護、Babycare。
這也確實對寶潔帶來衝擊,除了修飾產品(如吉列剃鬚刀等)獨佔鰲頭,和明星產品Olay和SK-II穩紮護理領域外,其他領域多受到侵擾。比如國金證券報告顯示,在家庭清理護理品類中,寶潔在2019年的市佔率為8.6%,僅為第一名立白的一半。
寶潔失去的八年
“我們已經從鋪量階段走到精耕細作階段,這個時代不屬於寶潔,寶潔應該果斷和時代說再見。”秋月一針見血地說。
在她看來,寶潔的模式是走量,快速做起多個品牌、鋪下去,但現在資訊極度碎片化,無論渠道還是流量,都要求精準,寶潔要轉變太難,因為走量曾是它的立身之本。
比如在渠道上,連鎖大商超已經變成中老年人的散步天堂,你會看到家樂福賣身、沃爾瑪不斷關店,因為年輕人都跑到了線上或便利店等新渠道,不少新國貨會從線上起家。這意味著,寶潔曾引以為豪的連鎖商超渠道失去優勢。
在營銷上,寶潔依然熱衷與使用者聊“產品功能”,但現在已經不是過去物資短缺的年代,年輕消費者們更看重品牌與自身的連線,以及有趣的互動,你會看到新品牌特別熱衷這些,包括在包裝、門店設計上吸引人,而寶潔似乎還堅持艱苦樸素那一套。
固步自封也把寶潔推向了一個漩渦。2008年至2012年,寶潔巔峰期時年營收都超過800億美元,2013年後全球業績開始下滑,2016年全球銷售額甚至跌到低谷的653億美元,此後業績緩慢復甦,到2020年全球銷售額達到709億美元,但仍比2013年落後100多億美元。可以說,寶潔經歷了“失去的八年“。
而在寶潔第二大市場的大中華區,受制於國貨崛起和電商衝擊,發展幾乎停滯。西南證券研報資料顯示,2013-2018年寶潔大中華區的淨銷售額,僅從59.1億美元上浮到60.1億美元。
(圖源:視覺中國)
困境期間,寶潔奉行“二八原則“,決定將精力集中在少數爆款上。2014年,寶潔開始了大刀闊斧的品牌精簡行動,將6000家全球廣告和公關代理商砍掉一半;2015年寶潔更是削掉超過一半的子品牌,到2017年全球品牌只剩下65個,而高峰期寶潔子品牌一度超過300個。
寶潔這種策略無可厚非,因為能創造最大價值的永遠是金字塔尖的少數頭部品牌,這樣更容易打造王牌產品,典型例證是SK-II、Olay在2018年、2019年的銷售額都達到兩位數增長,成為寶潔利潤池中的關鍵一環。
但這種集中力量保“爆款“的策略,也給品牌創新蒙上一層桎梏,要知道很多新品牌、新機會來自細分領域,它們可能短時間內對整體銷售影響不大,卻有可能成為寶潔洞察年輕使用者需求、抓住年輕消費人群的重要觸角。固守城池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內部創新,也逼走了一批有識之士。
可以說,寶潔作為較早入華的外企之一,曾給當時的市場環境帶來了一些新風向,是中國商業社會里啟發心智的一環。如今伴隨時代躍遷,寶潔不復過往榮光,卻以另一種形式——讓成熟的老寶潔人獨立出來的方式,繼續參與中國新的商業征程。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趙清平、秋月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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