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金東崖,浙江紹興人,在吏部當過多年的掌案。雖然我沒中過進士,沒做過官,但卻毫不誇張地說,我是“儒林外史”中交遊最廣、人脈最廣,認識人最多的那個。
混在儒林幾十年,我見過六十多歲才考上進士的周進,認識中舉發瘋的那個范進,瞭解嚴貢生的厚顏無恥,知道匡超人的底細,更親眼見證了少年才子荀玫的宦海沉浮。我參加過杭州“名士們”的聚會,吃過胡三公子的壽麵;我與南京名流杜慎卿、杜少卿等都是好友鄰居,經常在一起喝茶聊天;我還參與了儒林中最盛大的“泰伯祠大祭”。對了,我也是文化人,我寫過一本《四書講章》,得到眾人的高度評價……我這一生,真是無比生動精彩啊!
下面是我的儒林回憶錄,也是一部從京城到江南,文人們的宦海沉浮、人生命運錄:
1、京城往事——老實厚道的范進周進,奸猾無恥的王惠嚴貢生
那一年,我在吏部當掌案,新科進士王惠和荀玫忽然聯袂來找我。
這倆人都來自山東,可卻一點都不搭。王惠已經五十多歲,鬚髮皓白了,而荀玫卻是個俊美少年,是這一榜的探花郎,看起來前途無量。一番寒暄過後,王惠對我說,荀玫母親前月病故,按照規矩得報“丁憂”,離職回家守孝。但馬上就要選官了,這一走實在耽誤仕途。他問我,可不可以想辦法瞞下來,等過了選官再說?
朝廷以孝治天下,這等父母去世的大事,誰敢藏匿不報?但直接拒絕也不好,我想了想,對他們說:
“做官的人,匿喪的事是行不得的,只可說是能員要留部在任守制,這個不妨。但須是大人們保舉,我們無從用力。若是發來部議,我自然效勞,是不消說了。”
我當然知道這事兒行不通,也辦不成,“在任守制”那是朝廷重臣才有的待遇,哪裡是荀玫這樣微末小官可以的?可笑王惠自以為見多識廣,給荀玫出了這麼個餿主意,讓他們去碰釘子吧。
果然,我隨後聽說,在王惠的唆使下,荀玫自己去求了他的老師周進周司業和范進範通政,周進范進這兩位都是老年才做官的實在人,他們竟然真的去上奏保舉了——當然被嚴詞駁回,荀玫只能辭職回鄉守孝。
此後數年,我繼續在吏部迎來送往,看大小官員們各種苟且鑽營、宦海沉浮。當然了,人在其中,我也不能不隨波逐流。時常卻不過情面,為他們說過話,辦過事,也得到點些微酬謝——跟這些官員們相比,我之所得到,實在差遠了。
荀玫回家守孝了,而王惠卻被派去江西做官,沒想到幾年後遇到寧王謀反,這個膽小的王惠竟然投降做了偽官。王惠當日在京時,和我走得很近,我不覺有點心驚。便在這時,又有太監謀反案發,上面下令要徹查案卷——看看有沒有人參與。如此,實在讓人驚恐,我覺得職位再好,油水再多,也比不上身家性命重要。我趕緊請了病假,決定就此離開。正巧范進範通政也要回廣東,我便和嚴致中一起,搭乘範大人的船一路向江南而來。
這位嚴致中先生,也是個大有故事的人。
這人本是廣東貢生,他來京城不是趕考的,而是謀奪弟弟家產的。他弟弟嚴監生家資富饒,不幸夫妻先後病逝,只留下一個“扶正”的妾趙氏帶著兒子繼承家業。不料這個兒子很快也病死了,嚴貢生眼見有機可乘,非說趙氏是妾,沒資格掌管家業,要自家成年的兒子給嚴監生當嗣子,霸佔人家的家產。趙氏不服,上告官府,廣東的官員都不支援嚴貢生,將家產判給了趙氏。嚴貢生生氣啊,竟然千里迢迢來到京城,想找高官通門路,謀取弟弟的萬貫家財。
他原本在京城也沒有認識人,但他的兒女親家姓周,而在廣東做過學政的周進也姓周,他便自動認為他們是親戚,連帶著他也是周大人的親戚了。
他就這麼來拜訪周進了——周進根本就不認識他,當然沒搭理他。但他的臉皮真厚啊,沒事就去巴結,結果在周家門前遇到了參加會試的范進——他和范進在廣東的時候偶然吃過一頓飯,他藉此攀上了范進。然後又天天纏磨著這二位。久了,這兩位老實人卻不過情面,終於替他說了話。最終他弟弟的家產被三七分,趙氏分得三分,他得了七分——雖然不是大獲全勝,也是令人滿意的結果了,所以他高高興興地上路回家了。
看著他得意洋洋的模樣,我唯有慨嘆,看來厚顏無恥的人還是佔便宜啊。當然了,嚴貢生對我倒是客氣有加、著意籠絡的。我不喜歡他,但我也不想得罪他,我們同船來到杭州,我下了船,嚴貢生也跟著下來,說要一起拜會杭州的朋友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