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篇：藍色的風 大涼山十年記之2012（3）]
2012年12月的一天，在美姑縣大山深處，有一場普通村民的傳統婚禮將要進行，我們四人小分隊出發了。新娘家住龍門鄉爾拖村，婚禮從傍晚開始。下午，我們的車從美姑縣城出發，轉了很久的山，繞過了很多的彎，小心加耐心，終於行駛到了這樣的山頂。此時的我們，能站在這樣的山頂之上眺望遠方，頗有些成就之感。
龍門鄉離縣城其實不算遠，二十多公里吧，爾拖村卻更要遠一些。百度上對龍門鄉有這樣的描述：花團錦簇，物產豐富，水美，物產豐富。現在是冬季，我們看到的是一座山又一座山，這些山裡面蘊藏著些什麼，需要我們去探究。車輪壓著這樣的石子路，一直嘰嘰嘎嘎，駕駛尤其考驗技術，好幾次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冬天的蕭索氣息撲面而來，天氣有些沉鬱。山中的冷風已有些刺骨，羽絨服似乎也難抵寒冷。然而，因為第一次參加彝族婚禮，內心有些激動。車已經不能再行，我們把車停在路邊，揹著沉重的攝影器材，就磕磕盼盼步行向前。寒風撲面，但身上已經不覺得冷了。
新娘家的路竟然如此艱難，幸好天晴，雨天可得怎麼走哦。其實最艱難的還在後面，阿牛同學提前告訴了我們，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這可是一個最傳統的婚禮，今天我們會通宵不眠地幹活。晚上，我們會從這裡——龍門鄉爾拖村的新娘家，隨著迎親隊伍，奔跑到巴古鄉吉木家的新郎家。註定，這是一個神秘的、不平凡的夜晚。
不一會，就到了新娘的家，此時我們已有些腳痠，有些氣喘。與我們攝影函院同班的阿牛同學熱情地為我們指路。
殺豬款待客人，也是彝家婚俗之一。豬兒燒起來咧！
這是在烤乳豬吧？動手者眾多，圍觀者眾多。
現場殺、燒、剖，看著實在有些生猛，狹長的彝家小院充滿著濃烈的燒烤味。
聽說新郎家迎親隊伍到了，我們趕緊出來。迎面已站了一隊壯小夥，那架勢很有些虎視耽耽的樣子。阿牛說，這就是男方家派出的迎親隊伍。
突然一個女孩子一手拎桶一手拎碗，從小院裡跑出，衝上前，一碗水接一碗水，猛潑出去……小夥子們嘻嘻哈哈地躲閃著。彝家人認為，迎親潑水，姑娘嫁到夫家，就不會缺水少食，即使天旱也有吃喝。在大涼山，多水多食是彝家人的理想。
新娘團參戰的、觀戰的，擁在一起，笑聲響徹山谷。
院子裡潑水的幫手更多，場面有些混亂……同行女友多多被誤潑了一碗涼水，瞬間浸溼了衣頸……那個冷呀……
沒辦法，拍花了片片
小夥子們躲閃著，力圖衝破封鎖線。帶頭大哥奮力迎面而上，帶著隊伍勇敢的魚貫而入。
小夥子們進到正屋，暖暖身子、歇歇腳、蓄蓄力，後面還有拼力的事呢。
火塘的柴火正旺，映紅了人們喜悅的臉膛。
統一披著查爾瓦的男方小夥子們，走出院門，摔摔身上的查爾瓦，非常氣派地站在夕陽之下，迎接著馬上開始的摔跤比賽，完全是志在必得之勢。
我觀察過，確實沒有更平順的壩子，土地都被利用了。男方親友團就著乾田地蹲下，嚴陣以待。遠處或站或坐的是觀戰的、加油的。我們也只能蹣跚在滿是土疙瘩的地裡，搖搖晃晃於各個拍攝點位。
兩邊青壯年們都拉開了架勢，彝家婚禮必有的摔跤比賽開始了——雙方都派出了自己的選手。
角逐較量有些激烈，乾田地裡的土疙瘩被擊得粉碎，塵土飛揚。
天邊竟然泛起一抹彩霞，給新娘家的熱烈現場增添了更多的喜慶氣氛。其實輸贏已經不重要了，在一輪輪較量中，兩個家庭也在加深瞭解、增強感情。
此時，在小院的另一邊，被大家圍觀著背對著我們的就是新娘了。此時的她，面對著大山深處，若有所思。人生將有新的開始，即將嫁作他人婦，是神秘？是期待？是欣喜？是困惑？
多少新娘這一天應該是這樣的：“挽青絲，雙環結; 百合鬢邊巧裝點。 白婚紗，如飄煙; 紅顏新妝比花豔。” 然而眼前……卻還是一個披著普通查爾瓦、甚至還有些憂鬱的彝家妹子。夜色即將來臨，妹子應該快快換妝了吧？
較量告一段落，各進各屋。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前呼後擁，孩子們緊隨其後驚奇地興奮著。
院子裡，小夥子們正在把已經殺好的豬兒進行砍宰準備入鍋呢！
新娘沉靜地倚在門前，我仔細看了看門牌號：龍門鄉爾拖村一組19號。據說，為了避免在迎親途中大小便而不吉利不方便，婚禮前幾天新娘就要節食，婚禮當天幾乎是不吃不喝。可憐的新娘。
奶奶也盛裝，招呼著客人。
室內熱氣騰騰，擠擠挨挨。
新郎家的小夥子們好象去了另一間房子享用晚餐，他們要為晚上跋山涉水背新娘繼續蓄力；新娘也不知道在哪兒梳妝。客廳裡，老老少少圍著火塘坐著，豬肉已經煮進了鍋裡，屋裡瀰漫著濃濃的肉香，溫暖充溢著整個房間。
孩子們享受著美好的時刻，驚異地看著發生的一切。
面對鏡頭，小姑娘有些羞澀，躲在查爾瓦里輕笑。
夜晚約九時左右，迎親的隊伍已經出發了，我們急忙開著車往山下追去。男方小夥子們須輪流接力揹著新娘穿行在山間，他們因為要抄近路，所以有路走路、無路跨坎，我想象著他們在山間揹著新娘，一定像猴子般的跳躍著。我們開著車，只能於半路伺機拍攝，在迎親隊伍的必經之路上我們停車等待，據說他們會在這兒休息。浩浩蕩蕩的隊伍遠遠地過來了，只見他們小心地把新娘放在了鋪有窄毯的地上，按風俗新娘這一晚是不能著地的。新娘神秘地蒙著頭巾。
可能實在氣悶，新娘掀開了頭巾，啊……好一個美嬌娘：已作新娘喜欲狂？濃施淡抹巧梳妝。新衣一襲憐嬌軟，梨靨雙渦惜嫩香。半喜半嗔呼不出，如痴如醉擁難將。天公酬得佳人意，嫁個貼心好婿郎。
藉著唯一的一盞燈，再用車燈補補光，終於看清了新娘的妝容，我們勉強可以完成拍攝。
華麗而誇張的婚服著身，與先前看到的新娘簡直判若兩人。在以紅黑為主色調的刺繡裝飾中綴著明晃晃的銀製飾品，巨型帽子高高隆起，五彩頭帕飄飄灑灑。幾乎素面的新娘沉靜在夜色中，端莊秀美。
新娘的女伴一路相陪，說說笑笑、嘻嘻哈哈，驅散了新娘內心的不安。晚風中，夜色沉沉、裙袂飄飄、笑聲綿綿。
稍作歇息，隊伍又出發了，向新郎的家——巴古鄉吉木家出發了。夜色中，我們完全分不清方向，只有尾隨背新娘的隊伍而行。
巴古鄉吉木家也是一個高海拔純彝族聚居山區，當年也是一個極貧之地，夜色中實在看不清它的模樣。孩子們在村口首先迎接了隊伍。
田野裡燃起了一堆堆篝火，人們已經圍住了火焰熊熊的篝火。
仍然在滿是土疙瘩的乾田地裡展開一切，新娘被安放在樹邊的草堆上。
男人們背新娘的任務完成，終於可以充分休息了。
孩子們在興奮中，不顧睏倦，圍著火堆吃著平常不多有的零食。這些孩子有些也是隨新娘而來的孃家人。
這樣的夜晚有些浪漫、有些愜意，有些朦朧的情愫……
這樣的夜晚，還可以催生多少情感的故事……
在鄉村，這樣的夜晚太過珍貴、太過美好了。
阿牛不愧是彝家人，他們熱烈地交流著，親密無間。孩子們看著阿牛相機裡自己的影像，好奇而開心地笑著。
後半夜，睏倦襲來，篝火也難抗寒冷。語言不通，我們無法深入其間，起起坐坐，走走停停，努力趨趕著睏意寒意餓意。
夜色終於慢慢離去，新娘不知什麼時候掀開了頭巾，與家人們親切地交流著。
逐漸湧來更多的人，應該是在家裡休息的長輩們起來了。女伴們愛憐地為新娘整理妝容。
老人們也加入篝火隊伍，年老的喝點熱湯，年輕的喝點啤酒。
這一個不眠的夜晚，沒有傳說中的歌舞翩翩，沒有嗩吶不斷。山裡人是用他們最獨特、最樸素的方式，舉行著他們心中神聖的儀式。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用樹枝搭起的青棚？這可是新娘在夫家的暫憩地。棚內沒有披紅掛綵，也不見彝家的喜神牌位。
新娘終於又被背了起來，小夥子們簇擁著向前。
新嫁娘，朱顏巧，鳳袍霞帔鴛鴦襖？冬正時，松枝新，清晨寒氣，青棚透風……新娘孤坐其內。
一干翹首的男人中，不見新郎露頭。
以老媽媽為首，端上了早餐。大塊的豬肉，傳遞著主人的熱情與真誠。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神奇儀式，如此威猛的上菜。一隻只烹熟的雞鴨，香味撲面而來。
彝族人民著名的坨坨肉來啦！
親朋好友，各取所需。
冷了的坨坨肉埋在火堆裡烘熱，更加可口。
互相照顧，互相謙讓。
年輕的母親尤其被關照，她捧著一堆肉食，準備分食於孩子們。
這個娃娃好漂亮，他雙手不空，無比滿足的啃著大塊的肉呢。
只有新娘，此時仍然孤獨於青棚之中，我有些為新娘不平。
這個彝族妹兒好漂亮。見著我們的鏡頭，撩起衣角掩面而笑。
這一邊，卻又展開了角逐。
場面更大、更有氣勢的摔跤比賽正在進行之中。
我們跌跌撞撞地近得前來，男女老少正在加油叫好。
觀眾多，競爭對手更加拼力，非常激烈的一個又一個回合。
那猛虎搏鬥的場景，真是驚得雞飛狗跳。彝族人說：請客沒有酒不行，快樂沒有摔跤更不行。難怪聽說過，彝家男兒個個是摔跤高手。
我不禁慨嘆：過去摔跤是為了抗擊異族入侵，如今摔跤是為了培養勇猛善戰、開朗豪放的民族精神，期間蘊含著彝家人特殊的力量與智慧。
這一邊，新娘又成為了主角。姐妹們把新娘從孃家而來的妝容逐一卸下。
這引來好多女孩子圍觀，做新娘是女孩子們的共同夢想。
重新梳頭，重新戴上頭飾
新娘任由姐妹們擺弄。
經過這一番妝容過程，新娘更加明麗有精神。
那邊圍了一堆男人，我探頭一看，啊……中間是幾疊錢錢，據說這是新郎家主事者在分喜禮錢。
這是一個嚴肅的時刻，我不太看得懂。
這一邊，打扮停當的新娘又被背起來。
原來是背到新娘用早餐的地方，這塊地要平順得多了，鋪上了軟軟的稻草。
哦……新娘終於可以進食了，這幾天一定餓壞了。新娘卻懂事的先分食於姐妹們。
新娘卻並沒有狼呑虎咽，只是象徵性的一樣吃了一點，然後輕輕放下餐具，小心地戴上漂亮的花手套。
她緩緩站起來，與親愛的姐妹們靠在一起，喜悅溢於心間臉上。
我在想，接下來新郎應該出面了吧？然而，然而……新娘又被反向背起來，又一次被簇擁著向前。頭巾飄飛，新娘花容失色，其美麗卻如綻放的花兒一般。
我們急忙跟上前去，不知隊伍要去何方？
姑娘卻又在不遠處被放了下來，新郎家人全部後撤，新娘僅由姐妹們陪伴著……竟然是回孃家啦。我無比驚愕。
新娘在前，姐妹們在後，沿著曲曲彎彎的山路，從容走向回家的路。
這是一個怎樣的婚禮呀？從頭至尾不見新郎。一個通宵，新娘沒有走進夫家一步，與夫家田地裡一晚，算是完成了整個婚禮。據說，新娘須回到孃家，等待夫君以後的隨時造訪，待懷有了孩子，才住進夫家。
身為女人的我，為眼前的這個年輕女子竟有些傷感起來……然而新娘卻如春風拂面，帶領著姐妹們，興高彩烈地走上了大路。她，這樣一路花枝招展、驕傲地向村民們展示著自己的幸福、展示著自己的快樂，向村民們宣佈自己人生新的開始。我只能，深深地祝福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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