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們的大巴繼續前行,目標是藏族村莊門仲村,要到藏民家作客,體驗藏家生活了,當然,也應當安排購物吧,因為旅遊行程表上寫著門仲村包含銀器選購專案。
阿丁站在前面,繼續和大家侃侃而談。
阿丁根本就沒有介紹門仲村,更沒有提起銀器採購,而是繼續聊著西藏的親身感受。她說她知道多少人都向往西藏,但對高原反應心存畏懼而不敢前來,你們大家來了,就是勝利者,因為你們大家是行動派。
阿丁我是一個行動派,想好了就行動,勇敢地來到西藏工作,所以我才有可能接觸藏族同胞,瞭解藏族同胞的性格習俗。
我給大家講一個我親身經歷的事,事情不大,但卻能非常清楚地看出藏族同胞的民風性格。
有一次,我帶了一個攝影團隊乘大巴,來到一處牧場,這裡的景色如畫,已經有了些名氣,不斷有旅遊團隊前來。
好多藏家婦女牽著自家犛牛,帶著小火爐,扛著牛糞來到牧場大道邊,支上牛糞小火爐,現場擠犛牛奶,在火爐上熱開後,賣給旅遊客人們,十元錢一碗。
我注意到有一位藏族大姐將奶攤安排在我們車附近,這是一位我們常能從媒體上看到的傳統藏族阿姐拉的形象,藏族同胞稱大姐為阿姐拉。
這位阿姐拉一身藏袍,臉頰上高原紅與飽經風霜,是那種看不出年齡的形象,但是你能感覺出她的樸實與堅韌。
可能奶香和牛糞的火爐吸引力非常強,不知哪輛車上的一位遊客大哥走到這位藏家大姐攤位前,遞上來十元錢,大姐馬上用碗擠奶,熱開後遞給大哥,大哥抿嘴嚐了一下,便仰頭咕咚都喝了下去。旁邊一位遊客姐姐問道味道怎麼樣,這位大哥把所有的溢美之詞都用上,來誇獎這犛牛奶。
這位姐姐也掏十元要一碗,果然一邊叫著真香,一邊大口大口喝著。
旁邊有一個小夥子默默看著,這時問道,多少錢一碗,其實他在旁邊站了半天,已知道價錢,還故意問價。
藏族大姐沒有看出小夥子打算,立即告訴他十元一碗。
小夥子低聲說道,能便宜些嗎。
藏家大姐回瞧他一眼,指指周圍奶攤,堅決地搖頭說道,周圍都是十元,我不能便宜。
小夥子琢磨片刻說道,這樣吧,我們車上十幾個人,一人一碗,能不能便宜些?
兩人最後達成協議,九元一碗。
小夥子說道,您備好奶,我上車問一下大家,如果我沒有下來,你就把奶端來。
我們看著小夥子跑向不遠處一輛中巴,登上車。
這邊藏族大姐很興奮,畢竟一下子賣出十幾碗,是筆不小的收入。她開始擠奶,一碗碗擠下,倒入奶鍋熱奶,由於連續擠,那頭母犛牛似乎感覺難受,都有些煩燥了。
終於將奶擠好,熱開,可以馬上喝了,但是那小夥子一直沒有下車來。
由於他說過如果他沒有下來,就把奶端過去,大姐便將開好的犛牛奶鍋端起,走到車門前等待。
而這位小夥子一直未現身。
大姐迷惑起來,雙眼一直盯著車門,但又不敢上車去。
眾位圍觀群眾也覺得不對勁,莫不是小夥子變了卦?
阿丁我可不能容忍這樣坑人,幾步走到那車前,一大步上去,朝裡面看去,發現了那小夥子。
我一指他大聲說道,你!下車來。
小夥子可能以為我是當地的,多少有些怵頭,趕緊下車來。
我質問道,說好了價格,為什麼不買?
小夥子嚅囁答道,我問了車上人,大家都不願意喝……
我不由得發火道,要知道這位大姐已經把奶熱開,你不買她也交不了奶站,只能扔掉,明白不明白?
小夥子不敢再看大姐這邊,低聲下氣說道,那我再去問問。
說完,跳回車上。
大家都等他下車,大姐仍然呆呆地站立望著車門。
結果,沒有等來小夥子下車,那車子突然一轟油門,一溜煙開跑了!
眾人都目瞪口呆。
我目光瞥向藏族大姐,她佇立不動,目光一片茫然,也許她生平第一次遇到這樣毀約背信的事件,讓她徹底懵掉,也許在為她多賣奶而降價壞掉大家的規則而懺悔,她那目光讓人感覺,這個世界的形象在她內心頃刻崩坍。
我真為這大姐心疼,因為身邊沒帶太多錢,我向旁邊那位喝過犛牛奶的大哥借了兩百元,遞給大姐說,大姐這二百元您收下。
大姐一手接過錢,將手中奶鍋向我一擺,意思是要我把奶收下。
我連忙搖頭說,我一個人喝不了那麼多,這奶您留下吧。
大姐堅決地把奶鍋放到地上,然後將錢推向我用半生的漢語說道,不要奶,不要錢。
我望著大姐不容商量的目光,立即明白了,藏民們心存的底線,絕不能坑害人,也絕不接受施捨!
我不再猶豫,將大姐的奶鍋端起。
剛才怎麼就沒有想到,我請車上各位客人喝犛牛奶,不就全解決了嗎。
攝影師們回來了,我大聲喊道,今天阿丁請大家喝阿姐拉(藏語大姐的意思)現擠現熱的犛牛奶。
我在門口擺上碗將奶倒入,一人一碗,剩下的,讓人們拿出自己的杯子倒入存好回頭再喝。
眾人誇獎著犛牛奶的美味,奶鍋也空了。
我把鍋碗還給大姐,和她聊一會天,當話語複雜一些時,我們倆就只能靠猜了。
我聽她一直喃喃的話語,無法弄明白她的意思。
車要走了,我最後上車,車門關上,大家透過車窗看到大姐一直在向我們這邊雙手合十作著揖。
我急忙高舉雙手向她作揖,表達出我的敬意。
就在車子開動時,大姐做出一個讓全車人驚訝的動作,只見她俯身向地,向著我們這裡磕了一個等身長頭。
所有人都驚呆了,因為藏民們一生只磕兩位頭,一是佛祖,一是父母,我們何德何能,受大姐這樣的禮!
我在車上無法還她這樣的等身長頭,只能雙手按在車窗緊盯大姐,希望她能明白我的心意,我的內心也向她作了等身長頭。
……
我阿丁的感覺,那位阿姐拉,她絕不光止於感謝我們車上人熱情相助,我相信那時,她更加感恩有她不相識的人,尊重,維護了藏族同胞千百年來堅守的信仰與信義。
聽著阿丁的講述,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那位毀約逃走的小夥子,你很聰明,很善於逃避責任,但是你明白嗎,你是在破壞人世間難得的真誠與信任,這樣的真誠信任,藏家同胞為我們堅持著,你卻在毫不在意的摧毀她。
我相信車上的人靜靜地聽著,心中一定會思索著其中意味。
此後,阿丁又接著聊起藏族的風俗習慣,告訴大家進入藏家居住區應當尊重人家,不要犯人家的禁忌,比如,千萬不要摸小孩子的頭,等等。
自始至終,阿丁沒有提起購物,大家聽她聊得津津有味,也根本記不起有購物這一說,直到車子在一片樹林空地上停了下來,她朝車窗外望了一眼說道,門仲村到了!
車門開啟,我們大家慢慢下車,清爽的風吹進車中,讓人心曠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