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奴家給您請安了！”早晨，床前，蘇澤雪亭亭玉立，盈盈施禮。她一身漢服裝扮，窄袖淡青色上裝配墨綠色齊胸襦裙，及腰長髮挽著古典髮髻，兩縷長髮在耳後垂下，一雙翡翠耳飾晶瑩欲滴，紅唇微微上揚，大眼睛撲閃著，低眉順眼。她雙手斜放腰下，身體微微俯下，長裙曳地，蓋住雙足。
“娘子早上好！”我坐起身，欠身回禮道。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許久，習慣成自然，沒有人再覺得尷尬，而是樂在其中。
“官人請速速起身，奴家好伺候您洗漱。今天還有很多事兒要做呢。”蘇澤雪直起身子，走來走去，拿來了一套漢服給我換上，這是一套淡藍色上裝配淺粉色下裳。她又拉我到梳妝檯前。洗漱完畢，略施粉黛。鏡中二人，看上去粉裝玉琢，容色煥發。
“娘子可真是人間尤物，美豔不可方物！”看著她，我不由得嘖嘖稱讚。
“官人謬讚了！奴家可不敢當。”澤雪擺手笑道，“大官人您才是人間絕色呢！況且我家官人智商過人，今生今世能與官人舉案齊眉，比翼雙飛，實在是奴家的福分。”
“娘子啊，你何故一大早就拍官人馬屁，又沒有糖吃。”
“奴奴絕無此意，這麼說完全是發自肺腑之言啊。”
“那你倒是說說，你家官人怎麼智商過人了？”
“官人您忘了？記得那次在報社，奴家忽然心血來潮，找了一套智商測試題來做。奴家苦苦做了1個多小時，才得了88分。而官人你只用了不到45分鐘，隨便做做，就得了140分。這可是天才才能拿到的分數。”
這事兒我當然沒有忘，那是我們在報社上班期間，一次午休，我吃了午飯正昏昏欲睡，澤雪給我發來了測智網的連結，我也確實隨意做了一下，沒想到竟然“一不小心成了天才”。
“娘子謬讚了。那個網站測智商本來就是遊戲的性質，不能當真的。你家官人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天才可不敢當。”
“官人何必妄自菲薄！你能測出140的分，就是當之無愧的天才。那些測試題，好多奴家連看懂都看不懂。”
“看不懂很正常，看懂了你也就會做了。”
談話間，二人吃完了早餐——也就是兩個油條和兩碗山藥小米粥。這是一個週六，不用上班，但是今天的行程，卻被澤雪安排的滿滿的。
蘇澤雪的理想，是做一名文學家，或者至少是一名偉大的作家。雖然到目前為止，她創作的劇本和小說都不曾出版上市。
為此，閱讀經典文學就成了她的日常學習重點，而我，則是被她拉著一起，做她的創作導師。
作為一家報社的主編，我的文筆向來為萬眾稱道，再加上名校畢業的光環和超脫非凡的見識談吐，不容她不折服。
當然，我們能達到今日這種相得益彰，琴瑟和諧的局面，並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多年相處，互相磨合的結果。
回頭想想，在我的苦心孤詣的調教下，蘇澤雪從一個性格暴躁剛烈，動輒爆粗口，喜歡打人罵人，滿口“老子、老孃”的任性女孩，變成今天這樣一幅“奴家不離口”的淑女模樣，可真是很不容易。
“官人，對於王國維的三重境界論，奴家還是有些不懂。請官人賜教。”飯後，二人並膝對坐，澤雪依偎著我的肩，挽著我的胳膊道。
“哪裡不懂？說來聽聽。”
“奴家先背一下三重境界吧。奴家記性不好，如果有謬誤的地方，還請官人不要取笑奴家。”
“那是自然。時間久了，我也快忘了。複習一下也好。娘子背吧。”
“那好。奴家記得，原文是三句古詩。奴家背一句，官人就解釋一下這層境界的意思，可好？”
“好的。”
“第一重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無言獨上西樓，望盡天涯路。奴家記得可對？”
“好像有點偏差。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這句是李煜《相見歡》裡面的句子。而昨夜西風這句是晏殊的，應該是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西樓，望盡天涯路。”
“果然是奴家錯了。還是官人記憶準確！”澤雪道，“那麼，這第一重境界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意思就是，無論是做學問，還是做任何事情，一開始，都必然是寂寞的。一個人獨上高樓，環顧四周，到處一片蕭索。舉目遠眺，卻什麼都看不清，看不見。但是我們的理想卻隱隱約約似有似無，在牽引著我們去追逐去努力。也就是說當我們開始我們的事業的時候，總是要設立遠大的理想，然後耐得住寂寞，不為浮雲遮望眼，要做就做天下一流的學問，要做就做世間第一等的人和事。”
“官人啊，你不要講這種長篇大論的道理好不好。請體諒一下奴家的智商。奴家跟不上您的思緒啊。”
“那好吧。我就結合娘子你的創作理想解釋一下。你想當作家，想搞文學創作，為什麼會產生這種理想呢？還不是因為你心裡有話要說，物不平則鳴。那麼你要創作，就要先讓自己站的高一些，看得遠一些，想得深一些，發前人所未發，寫世間所不曾有。只有這樣，你的作品才可能具有出類拔萃的價值，才能讓萬眾矚目。記住，詩不是精品就沒資格存在。文學作品也一樣。只有那些具有真正價值的作品，才有可能穿透時間的洗禮，沉澱為瑰麗的珍寶。”
“奴家好像懂了。所謂第一重境界就是說要立意高遠，不流俗，不媚俗。奴家解得可對？”
“不錯。就是這個意思。”
“第二重境界，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明明只是一句情詩，為什麼說是一重境界呢？”
“這可不僅僅是一句情詩那麼簡單。這裡說的是努力。理想樹立起來了，就要開始日夜兼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為了理想旰食宵衣，雖消瘦了姿容，但豐富了內心，因此才能無悔。”
“聽官人這麼說，奴家總覺得缺了點什麼。這第二重境界是不是太簡單了一點？”
“我還是先舉例說明吧。我們都知道周星馳的電影，無厘頭，惡搞，純粹的無營養的搞笑，這就是第二重境界的產物。周星馳是多麼努力啊。他本身是一個木訥的不苟言笑的人，但是一旦演戲起來，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大眾都能看出他是在努力搞笑，大眾也買賬發笑了。但是笑過之後，大家都知道那些橋段是假的，現實中是不可能出現的。比如說《月光寶盒》中至尊寶襠下起火，手下們輪番上腳去跺滅火，這就是純粹為了搞笑而搞笑，不可能有人以這種方式去滅火。那麼周星馳為什麼要這麼糟踐自己呢？明明長的很帥，很有型，偏偏要把自己往猥瑣了整，圖啥呢？因為能滿足大眾喜歡看小人物逆襲的心理。所以說周星馳的無厘頭電影就是典型的第二重境界的產物。很努力，有些假，跟大眾的真實人生隔了一層，藝術成就稍有欠缺。任何藝術作品，一旦開始媚俗，那就終究不可能達到至境。”
“什麼是至境？”
“至高無上的境界。”
“也就是第三重境界是吧？踏破鐵鞋無覓處，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奴家背的可對？”
“踏破鐵鞋無覓處，後面一句不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嗎？”
“啊？奴家果然還是記錯了。是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官人啊，這第三重境界為什麼說是最高境界呢？”
“什麼是最高境界？比如靈肉合一，心神合一，人劍合一等等。其實也就是返璞歸真。不再有背離，悖論，不和諧，矛盾，而是達到了最完美的契合，這就是最高境界。王國維的三重境界論，可以與一句佛偈對照著理解：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我記得對此有一篇特別經典的解釋，現在就說給你聽聽吧。也就是說一個人初臨人世，本是純潔無暇的，抬眼看世界，一切都是新鮮的，眼睛看見什麼就是什麼，人家告訴他這是山，他就認識了山，告訴他這是水，他就認識了水。
“然而隨著年齡漸長，經歷的世事漸多，就會發現這個世界的問題了。很多不公平的，骯髒的東西，這個世界的問題越看越複雜，越看越難懂，常常是黑白顛倒，是非混淆，無理走天下，有理寸步難行，好人沒好報，禍害遺千年。進入這個階段，人不願意再輕易地相信什麼。人在這個時候看山也感慨，看水也嘆息，借古諷今，指桑罵槐。山自然不再是單純的山，水自然不再是單純的水。一切的一切都是人的偏見的產物，人不再腳踏實地，而是想著投機取巧，所謂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倘若留在人生的這一階段，那就苦了這條命了。人就會在山望了那山高，不停地攀登，爭強好勝，與人比較，怎麼做人，如何處世，絞盡腦汁，機關算盡，永無滿足的一天。許多人到了人生的第二重境界就到了人生的終點。追求一生，勞碌一生，心高氣傲一生，最後發現自己並沒有達到自己的理想，於是抱恨終生。但是有一些人透過自己的修煉，終於把自己提升到了第三重人生境界。茅塞頓開，迴歸自然。人在這時候便會專心致志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不與旁人有任何計較。任你紅塵滾滾，自有清風朗月。面對蕪雜世俗之事，一笑了之，了了有何不了。這個時候的人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了。正是：人本是人，不必刻意去做人；世本是世，無須精心去處世；便也是真正的做人與處世了。”
“這番解釋確實很精彩。奴家聽完也覺得好有道理，似有所悟。這裡說的是做人的道理，可是好像這跟王國維的三重境界論沒有多大關係吧。官人請舉例說明，否則奴家還是不得要領。”
“就以司湯達的《紅與黑》為例說明好了。於連的兩次愛情，與雷納兒夫人的初戀，以及與馬蒂爾德的戀情，就很好的詮釋了什麼叫愛情的最高境界。”
本文為拙作《浮生往事》之一章，該書又名《夫君與奴家》《官人與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