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和六樹先生》
下篇
我在食堂坐著,桌上擺滿各式各樣的美食,我盯著每一道菜,卻始終沒有去吃,只是在那兒坐著一動不動。突然,一陣貓叫聲傳來,我左顧右盼,起身向門口走去,一瞬間天陰沉下來,臺階下坐著數不清的貓,灰色、白色、黑色、花色的貓拼命地叫著,每個都瘦骨嶙峋,我轉頭看向剛才的美食,可眼前出現的卻是一望無際的草原,突然一陣寒風向我吹來,我緊閉雙眼,風越來越大,還夾雜著雪花,我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將我向後推去,我急忙用右手抓住石柱,左手胳膊擋在眼前。貓叫聲更加劇烈,越發刺耳。我轉頭尋找貓叫聲。什麼也沒有!我感到全身發燙,即使身後颳著冰雪,但身體還是像火爐一樣,額頭上全是汗水,已經流到眉毛了,貓叫聲也越來越刺耳,淒涼,一陣戰慄從骨髓向外擴散,難以忍受的寒冷,還有體內沸騰的熱氣。突然,雪花變成了一隻只貓,從後方飛來,拼命的叫著,全部撞死在前面的一排排樹上,我轉過身,一隻黑貓張牙舞爪,尖叫著向我飛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我連忙用雙手交叉護著頭,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撞擊,大聲喊道:“啊!”
我猛地起身,眼前一片黑暗,用力喘著氣,眼睛使勁眨著,黑暗逐漸出現了輪廓,“是我的房間!這裡是學校!剛才是在做夢!”我感到全身發熱,用手摸了摸頭,全是汗水,背上也溼透了,我連忙將燈開啟,床上也溼了,我深吸一口氣,試著讓自己安靜下來,我用紙巾將汗擦乾,開啟小風扇對著頭吹。
“喵!”
我睜大雙眼,環顧四周,全身緊繃。
“喵!”
我雙腿不自覺地抖動著,“難道我還在做夢,不會吧,雙重夢!這怎麼可能?”我趕緊用力掐了一下大腿,“痛!那肯定沒做夢。那貓叫聲從哪兒來的,叫得那麼悲慘,那聲音就像是要死了一樣。”我全身感覺不自在,雞皮疙瘩一陣一陣的,“沒事沒事,多半是哪來的野貓,等下就跑了,不用怕,繼續睡吧。”我將燈熄了,閉上眼睛躺下,“剛才做夢那一群貓是哪來的,啊!不管了,不管了,反正是做夢,離奇古怪的事多著呢,繼續睡吧,繼續睡吧,不要再想這些了。”
我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反而那貓叫聲卻越來越強烈,“肯定是學校附近的流浪貓,唉!以前在學校看到過好多隻,後來不知怎麼就不見了。”慢慢的我逐漸進入夢中,當感官開始進入另一個世界時,卻被強行地拖了回來,刺耳的貓叫聲再次闖進了我的思緒中,“要不去看看,說不定受傷了什麼的。哎!算了吧,等保安去處理。但這麼久了貓都還在叫,說不定這保安根本不理睬這事。怎麼都不去看看呢,唉!這保安可真不稱職。這貓叫得也太恐怖了吧,那恐怕得著了魔才會這樣,連鬼聽了都會嚇跑。算了,要不我去看看。但是這大晚上的,出去肯定要很久才會回來,說不定還找不到在哪兒。算了,再等等,說不定再等下就走了呢。”
經過我不斷的思想鬥爭,最終還是爬下了床,穿上了衣服,帶上鑰匙,拿上手機,開啟手電筒。“要是等下遇到危險怎麼辦?沒事,跑就行了。要不再拿點吃的,說不定這貓是餓瘋了呢,也沒見學校有老鼠。”我將桌上那根火腿腸放進口袋,本打算明天睡到中午起來吃個泡麵,再睡個午覺的,看來美夢要破滅了,一向就怕惹事的我,這次是真的使出了全部的勇氣才說服自己,向那慘叫聲大步邁去。此時我感覺自己身負使命,必須得去拯救這落難的小貓,既然闖進了我的夢中,那一定有特殊的緣分,想著想著,心裡頓時覺得輕鬆多了,深吸了幾口氣。
走廊燈開著,回學校的多半一層樓也就幾個人,並且現在都凌晨3點多了,就算再怎麼熬夜,現在肯定也睡了。走到保安室門口,我小心翼翼地望了望裡面,燈是關著的,走廊的燈照射在窗戶裡,能看清保安現在正躺在那小床上睡大覺,這兒的貓叫宣告顯小了很多,難怪沒有被吵醒。我趕緊一陣小碎步,逃出了保安的視野範圍,要是被抓住準要解釋半天。
走出門,黑夜的冷清瞬間襲來,我哆嗦著站在轉角處。路燈亮著,昏黃色散落在地上,密集的小飛蟲在燈下跳動著,草叢有蟋蟀,樹上有知了,月下天空有著深藍色的雲,在這荒郊野外還是能看見幾顆星星,平日裡擁擠嘈雜的校園瞬間安靜了,我大步向前走去,睡意完全被趕走,這樣的夜晚真讓人著迷,一切都那麼和諧美好,或許這就是大自然的美吧,但是,今夜不是來欣賞美好的,就算再美的時刻,也有什麼地方正經歷著痛苦磨難。
聲音逐漸變大,我放慢腳步,是那片草地,難怪我的房間聲音會那麼大。我用手機照了照附近,還是沒有發現貓,我繼續沿著聲音走去,突然一個人影出現在大樹的旁邊,我抬起手機,一個很瘦很高的人正站在六樹先生旁,我慢慢向他走去。
是他!今天遇見的那個外國人!
我心裡想著,“到底應該說英文還是說中文?”今天下午他說的是中文,或許我應該說中文吧。唉,這蹩腳的英文也只會那幾句,難道要用手機翻譯嗎?這不就太尷尬了。”
我走上前去,那個外國人正低著頭,手裡拿著一個手電筒,光照射的地方有隻貓在亂動著,無法想象它到底在幹什麼。
“Hello!”我說道。外國人並沒有回應,仍然盯著那隻發了瘋似的貓。
“你好。”他說道,轉身面對著我,臉上瞬間掛上了笑容。
“你會說中文?”
“只會一點點。”
“我叫鄭映海。”
“我叫亨利。”
“這貓怎麼一直在叫!”我說道,目光轉向貓,它正用爪子刨著地,周圍的土被刨的很鬆散,很明顯這隻貓已經在這兒很久了。而這塊地正好是這片草地裡唯一沒有長草的地方,地面也是突起來的。
“我也不知道,”亨利說道,蹲在了地上,“這貓叫是從前幾天開始的,之前學校還很安靜,最近幾天貓叫聲就越來越大。”
“我也是今天才回學校。”我說道,看著那隻貓,瘦骨嶙峋,肋骨突起,肚子已經深陷,黑色灰色白色毛相間,應該是隻野貓,不清楚品種。它絕望地叫著,喊著,是那麼悽慘、悲涼、痛苦,這叫聲足以讓磐石都為之一振,好似一把把利劍劈開你的皮囊,直指靈魂深處,讓你跪在地上默哀嘆息,再喧鬧的街市也會在這聲聲撕喊下陷入沉默,祈求上帝來終止這悲痛,讓它獲得安寧,恢復平靜。
“這貓快不行了!”亨利說道,“動物在死前會用最後一口氣做它最渴望的事。”
“那為什麼會在這挖土?還是在深更半夜。它是不是餓了?”我問道。
“我也不知道”亨利說。
不知過了多久,貓逐漸安靜下來,蜷縮著躺在了那突起的泥土上,顫抖著身體。
“這樣吧,我去找個紙箱,把它放宿舍去。”我說道,轉身向對面超市跑去,緊張不安的心情在風裡逐漸被放大,“這貓可能真的要死了。唉,真希望它能好好活著,都如今這年代了,居然還會被餓死,真可憐!”
我拿著紙箱回來時,亨利將貓抱在懷裡,用手輕輕的撫摸著,周圍一片寂靜,只剩下樹葉嘩嘩作響,我將紙箱放在地上,亨利將貓小心地放進紙箱裡,我把那根火腿腸剝開,放在貓的身旁。亨利抱起紙箱向宿舍走去,在這段路程中,一句話也沒有,只剩下黑夜的靜默。
到了門口,保安正站在大門前,雙手交叉抱著胸說道:“不能抱進去!”
“一晚上都不行嗎?”我問道。
“不行,學校有規定,不準!”保安說道。
我轉頭看著亨利,他滿臉憂愁,眼睛看著躺在紙箱中一動不動的貓。
“那就放門口行吧,出了事我負責!”我說道,指了指牆角。
“那行吧,天一亮就拿走,我可不想又來處理這麻煩事,真不知道你們這些人都在想些什麼,什麼野狗野貓都往寢室抱。”保安說道,轉身回了房間。
亨利將裝著貓的紙箱放在角落,約定好明天六點半在這兒碰面,便各自回了房間,縮回那溫暖舒適的被窩,慢慢進入了夢鄉。
這或許是它待過最溫暖的地方吧。
這一晚,我睡得並不安寧,雖然沒有了貓叫聲,可那隻貓在樹下的樣子,始終在我腦海中揮散不去。
慢慢的,黑夜終於散去,我穿上衣服鞋子就往宿舍門口走去,昨晚才睡了幾個小時,渾身精疲力盡,我使勁撐著乾枯的眼睛,心跳明顯快了很多,腦袋也因為沒有休息好,正想著罷工。
走下樓梯,一陣爭吵聲傳來,門口站著一個高個子男生,我使勁眯著眼睛看。是亨利!我趕緊向他跑去,爭吵聲越來越明顯,能分辨出亨利正在用英語大聲對保安喊著什麼。
“怎麼了?怎麼了?”我問道,將亨利拉到一邊。
“你們都在幹些什麼啊?死貓!簡直臭死人,就該呆在垃圾堆裡!誰知道這人在說些什麼,腦子有病!”保安說道,將窗戶猛地關上。
我看向牆角,沒有發現紙箱,我馬上向宿舍外的垃圾堆跑去,幾個深藍色的垃圾桶擺在門口臺階旁,周圍堆滿了垃圾,但垃圾桶裡面卻沒有垃圾。
找到了,小貓正躺在紙箱中蜷縮著身體,旁邊的火腿腸完好無損。我彎下身子,將紙箱小心地拿起來。陽光照耀下,小貓破爛不堪,身上沾滿泥土,毛髮一塊塊粘在一起,大腿外側有明顯傷痕,一個眼睛眼角淚痕深陷,好像受了傷,耳朵也缺了一塊——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就這樣,再也沒有痛苦能闖進它的世界,一切苦難都已遠去。或許它現在才剛醒來,正懶洋洋的躺在陽光斜照下,長滿綠草和貓尾巴草的斜坡上,伸著懶腰,滿臉笑容。這是一個溫暖的世界,草地中央有一條小溪流,旁邊是一棟小木屋,門前正坐著幾隻貓,揮手向它打招呼。它環顧四周,一切都那麼的和諧、安穩、自在,被溫暖籠罩。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嚴寒,也沒有孤單,也沒有飢餓,更沒有咒罵。它向小木屋走去,慢慢加快步伐,跑了起來,在太陽的懷抱下,肆無忌憚地向家跑去。
我抱著小貓向六樹先生走去,準備將它埋葬在六樹先生的懷抱下,亨利去超市門口拿了一把鐵鍬,在那片突起的泥土上挖著。
突然!
亨利站著不動,鐵鍬倒在了地上。亨利用手擦著眼角,抽泣著。我趕緊上前去想要安慰他,轉眼一看那個被挖開的泥土裡,躺著幾具貓的殘骸,還有一些報紙和一些小玩具。
——願你被世界溫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