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再出遠門,上靈寶下潼關做苦力。他把三間大瓦房連根剜起來,像剜自留地裡的一顆老菠菜。然後打地基、架樓板、貼瓷磚、築花壇,再把院子的四面牆齊楞楞地砌起來,養上幾缸金魚,種上幾叢修竹……
女人背過旁人就罵,說你這是羞先人哩,現在把錢袋子花成了空皮,指望開個農家樂,這桃花谷裡能來幾個人?
男人不吭氣,抽菸,端起瓷缸子喝水,“滋溜滋溜”的。女人就嘆氣,說你是鬼迷心竅了,想讓我們娘幾個喝西北風去哩!
男人更瘋了,把餘下的兩畝地栽上了桃樹,又買回來幾百只雞。女人終於號啕大哭起來,說這日子無論如何也過不下去了,眼不見心不煩,要回孃家……
“你回孃家待一陣也好,多跟咱娘學學廚藝。”男人不生氣,女人氣得牙癢癢。
二月一到,風先窈窕起來,它把丹江河畔的柳樹吹綠了,忽兒轉個身朝桃花谷吹去。谷很深,水墨樣的山坳間三個一簇五個一堆兒住著好幾十戶人,雞犬相聞,一條溪水蜿蜒歡騰著朝丹江奔去。女人領著兩個孩子上桃花山。
女人望望山下谷底白牆紅瓦的新宅子,不由地歡喜起來。
早春時節,桃花山的背陽處還留存著點點殘雪。女人看那桃樹枝上的骨朵兒,像一點點秀口的唇彩,寂然不開,但滿眼的竹子卻像從嚴雪中跳脫出來的童子一樣,脆生生的讓人疼愛。
孩子仰著紅撲撲的臉蛋兒喊:“媽媽,媽媽,桃花啥時開?”
女人笑著說:“你們乖乖走到家門口就開了。”
娃娃們跟女人一口氣兒走到山下來,果然在一根枝條上發現了一朵半開的桃花,回過頭來歡快地喊:“快看,媽媽,桃花娘娘回來了!”
是嘞,桃花娘娘回來了!女人看見自家的庭院亮堂起來,男人的衣服筆挺起來,桌上的飯菜講究起來,整個桃花谷的人連走路的風致、說話的聲音都悄悄起了變化。她看看溪水中自己的影子,一把將那根辮子甩到了腦後。粗粗的辮子就像河岸的一枝柳條兒,蹦跳著在碎花紅襖上跳起了歡快的芭蕾。
三月,桃花谷的石街路上、溪水邊、竹林畔,到處都是趕來看花的人。陰坡上的殘雪化得一絲不剩,安靜一冬的桃花谷熱鬧起來,也瞬間變得擁擠起來。那些看花人就像一隻只蜜蜂,穿行在桃林間,聞香、拍照、歡笑、作詩、喝茶、下棋、聽風。
晚上剛下過一場小雨,朵朵桃花含露初放,似乎哭花了粉妝。一個紅裙女子倚在樹上雙手托腮說:“夜來好雨樹生香。”一個綠裙女子回眸一笑,脫口而出:“風過竹林落子忙。”粉裙女子沉吟少許,忽然抬頭問道:“粉面何須青葉襯?”黃裙女子答:“金絲搖露為君狂。”女人遠遠看著,忍不住抿著嘴兒笑,又忍不住扭過頭對男人說,這城裡人玩得好別樣。
正說著話兒呢,那四個女子卻信步走到院裡來了。說你這院子好清雅,我們玩累了,想喝一杯茶。茶是女人剛從孃家帶回來的商南茶,猶帶著清明前的鮮嫩和奇香。女人喜滋滋地提出一個白瓷壺來,那壺亮錚錚地能照出桃花的倩影。壺周圍擺著同樣鮮亮的白瓷杯,像四個正襟危坐的書童。
女人提起壺梁斟茶,頃刻四個白茶杯裡都妥妥地安臥了一潭淺綠色的水影。那四個女子就嘖嘖稱讚起來,說嫂子你這茶真地道,快要趕上西湖的龍井。女人依舊抿著嘴兒笑,又一陣風似的端來了板栗和核桃,說是送她們配茶喝:“搭著喝,茶味好。”
第一波遊客走進桃花谷的時候,桃花還緊緊地抱著骨朵,客人走在石街路上,說這麼一團胭脂樣的俏,啥時候才能漾開呢?男人給客人做了他拿手的辣子雞,客人們吃得不過癮,走時又在園子裡逮了幾隻羽毛光亮的三黃雞,才戀戀不捨地走了。
第二波客人走進桃花谷的時候,桃花剛含苞,女人的手擀麵讓一院子客人吃得欲罷不能,最後每人在大甕裡撈了一袋子漿水菜才滿意地走了。
後來,女人記不起來院子裡又來了多少波遊客,喝完了院裡多少缸苞谷酒,反正她家的農家樂就這樣興盛起來了。好多人像燕子,年年三月桃花盛開的時候就來看花,年年夏天暑熱難耐的時候就來避暑,年年秋天核桃板栗成熟的時候就來覓山貨,許多人都成了院裡的熟客。
來過桃花谷的人都知道這裡有許多農家樂,但只有在這家才能吃出家鄉的味道。老闆娘話不多,喜歡抿著嘴兒笑。她會繡花,會釀酒。而且,每位客人走的時候,都會加上主人的微信,方便預約下一次的美食和美酒。
來源:西部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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