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也是現在的季節,緊挨著冬天的秋天。
秋收後,老天在夜裡來了一場及時雨,土地貢獻了一季的秋莊稼後,又變得鬆軟溼潤了,農民看天吃飯,三兩天內,就把小麥種到土地裡了。緊鑼密鼓的秋收秋種後,象我這樣三十多歲,還光棍一條的農民,就更閒著沒事幹了。
那是個下雨的連陰天,還是我們四個人,在老地方打牌,那天不知是我燒高香了,還是老天開了眼,手氣特別好,連著贏,和我打牌的其中一個牌友,我們都叫他外號“鴨子”,他總是爭強好勝,每當別人贏時他就出來說話,他可能也不想讓我繼續贏,便開始嘲弄我:“三十多歲的人了,也不去找媒人說媳婦,還有心坐這兒來牌?你就不怕老了,孤零零一個人難受?”
聽這話裡儘管有關心人的味道,但我聽著心裡還不是滋味。哈,這些話我耳朵早已聽出了繭子,從十幾歲到三十多,還不是因為窮?還有的是人家都嫌棄我的個子低,這個子都是父母給的,我總不能把自己的頭和腳,讓別人拉著使勁兒拽拽,……
“鴨子,就你好操心,不說話就嫌不出你聰明?要不是你真聰明,小時候沒人知道石灰好吃,就你知道石灰好吃,看看你的仨手指頭,被石灰一燒,長到一塊分不開,變成鴨腳了,看把你臭美的!”
我也不吃虧,當著眾人,專挑著鴨子的疼處,開涮著,開他的玩笑。
“聽說東邊村莊上又有人要去東北了。前幾年好多人去東北,撿垃圾,發了財,那邊人有錢,聽說錢好掙……好象去的人中還有你的親戚?……”
我一邊打著牌,心裡盤算著牌友們說的話。
東邊村莊上住著我一個表舅。
第二天,天一亮,我去找我表舅,打聽去東北的事情。我對錶舅說:“農閒了,沒事幹,光打牌輸錢,不如出去掙錢,說不定還能娶個媳婦回來呢!”
表舅找人幫我買了票,第三天我和表舅一群人就去了東北。
我們老家秋天是十幾度的天氣,到了東北,就是接近零度了。我們去的是鞍山市,那是一個產鋼鐵的城市,那裡的人們普遍有錢。垃圾隨手扔,不象我們這邊的人,還集攢著賣錢,他們不用的東西扔了不要錢,我們去的這些人,都是走街串巷拾垃圾,再分類賣給垃圾站,從早忙到晚,一天平均能掙一百多塊錢,一個月能掙三四千塊錢,這是九十年代初期,我們老家有上班的人,一個月才掙幾百塊錢工資。
這樣掙錢的日子,我們去的十幾個人都很知足。
東北人直爽,厚道,對我們這些外地人很好。
有一天,我照常在路邊撿垃圾,天氣已經有零下十來度了,我穿著最厚的衣服還冷得直哆嗦,一位好心的大姐看到了,她跑進家裡拿出一件舊棉襖遞到我手裡:“大兄弟,送給你的,快穿上吧,看把你凍的,你是外地人吧,”
我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我和老鄉經常撿垃圾的地方就是在鞍山市的安樂街和湖南街附近。這倆條街上住的人有錢。
聽說這倆條街上住的還有日本人,都是一家一戶的,解放前就過來了,偷偷安的家。也聽人說,在解放前,該槍殺的該死絕的日本鬼子,就偷偷開始勘探鞍山地區的鐵礦資源,也不知道具體是啥時間,那些千刀萬刮的日本人,在這兒就開始非法開採了……
我們以這倆條街為主,從早忙到晚,也不累,就是走街串巷。但是天氣越來越冷,雪下得有一尺厚,也不化,就是外面溫度低,冷得受不了。手,腳,臉,耳朵都凍腫了,手上凍得裂了口,長不住。
我們除了拾垃圾,還幹力氣活,幫人搬米,搬面,搬傢俱,等,一次三二十塊錢。我們也替人搬過死人,一次幾百塊。
在家想著出門難,真出了門,就不難了,都不認識,也不顧及臉面了,出來是為了掙錢,只要能掙錢,還有啥不好意思的?
比如,遇到哪家有人去世,出殯的時候,當地的風俗,要一路撒錢,一塊,倆塊,甚至有五塊的,在路上過橋的時候撒錢,在拐彎的地方撒錢,一次也能拾到幾十塊,上百塊,這在老家,將近半個月的工資。
不幸的是,遇到這種情況,有的老鄉只顧撿錢,不看車,也不看路,車突然轉彎,躲不及,活蹦亂跳的,突然就被車軋死,我在東北這十三年,可憐先後有幾個老鄉,就這樣丟了性命。
這樣的日子,很快幾年就過去了,一切都熟悉了,錢也集攢了不少。
有一天,忙完了一天的活,年長的一位老鄉帶我們到一條偏遠又僻靜的街上,那裡不象其它的街道乾淨明亮,那裡街燈昏暗,空氣里布滿了煙塵味道,又象泛著誘人的紅光,臨街的房屋一個挨著一個,開著低矮的門,門上有招牌,招牌上橫著寫的某某理髮店,有的招牌上豎著寫的是某某洗腳店,我沒到過這些地方,第一次跟老鄉來,嚇得不敢亂看,突然,就被門口一個姑娘拉進去,說要洗頭洗腳,那姑娘象一個討人喜歡的小妖精變的,洗頭洗腳時,她會變出滿屋子的香氣,燻得我頭昏腦脹睜不開眼,她的雙手溫柔,靈巧,又體貼,好象我的頭我的腳,在她手上變成了她的親人,總是捨不得放開……
漂泊在外的我,心一下子舒展了,真象回到了自己的家,從未有過的溫暖,放鬆,還有些好奇……
隨後,我鬼使神差往那地方跑,心裡把那裡真當成了我的家,每次我把自己掙的錢也留下一部分給那姑娘,好象她就是我的媳婦,我們就這樣在一起,要永永遠遠過日子一樣。
讓我傷心的是,當我準備離開東北,回老家時,我把她當成媳婦的姑娘,她不願跟我回。
想起東北的十三年,象一場夢,也象下了一盤沒有輸贏的棋,我棋盤裡的車馬相士將,永遠留在了冰天雪地的東北,也永遠留在了自己的心裡,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