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遣唐留學生阿倍仲麻呂有著獨特而傳奇的一生。他仰慕中國文化,遠渡大唐求學;他歷任多項要職,忠心為唐效力;他朋友遍佈天下,詩作流傳至今;他歸國遭遇風暴,最後長眠唐土;他是遣唐留學生的典範,是中日友好交流的傑出使者。
仰慕中國,遠渡大唐
前已述及,從公元7世紀初開始,為了直接有效地學習唐朝的先進制度和文化,日本開始組織遣唐使團,並選拔留學生赴唐。遣唐使和留學生學成歸國後,帶去了唐朝的律令制度、文化藝術、科學技術以及風俗習慣等。在遣唐使和留學生的影響下,日本朝野上下對唐朝燦爛的文化十分嚮往,出現了學習、模仿中國文化的熱潮。阿倍仲麻呂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出生、成長起來的。
阿倍仲麻呂於文武天皇二年(698年,唐聖曆元年)出生在一個貴族家庭,他的父親阿倍船守官拜正五位上中務大輔。如果翻開家譜繼續往上追溯,可以窺見阿倍家還是孝元天皇的後裔。阿倍仲麻呂從小天資聰敏,自幼勤奮好學,再加上仰慕唐朝的文化,因而熟讀漢唐典籍,精通漢文學。
靈龜二年(716年,唐開元四年)八月二十日,一則訊息傳遍了平城京的各個角落。原來是日本朝廷決定派遣第八批遣唐使團,同時選拔優秀留學生。年僅19歲的阿倍仲麻呂於是主動報名參加留學生選拔考試,並以優異的成績被選為遣唐留學生。
當時的造船技術和航海技術還很落後,從日本到中國的航程十分艱險,航行在浩瀚的海上危險隨時有可能發生,在此之前已有許多船隻與人員葬身大海。然而,年輕的阿倍仲麻呂抱著對中國文化的仰慕,不顧艱險,仍然義無反顧地選擇前往大唐留學,以便將中國先進的制度與優秀的文化傳回日本。
翌年櫻花盛開的三月,阿倍仲麻呂隨多治比縣守押使以及遣唐使吉備真備、留學僧玄昉等一行500多人分乘4艘船,從難波(今大阪)起航,橫渡蔚藍而深邃的東海,向大唐進發,踏上自己夢想的旅程。只是那時的他或許並不知道,自己將由此開啟和唐朝長達半個多世紀的緣分。
躋身廟堂,為唐效力
阿倍仲麻呂一行人橫渡東海後在揚州登陸,並利用便利的水陸交通向長安進發。到達長安後,阿倍仲麻呂進入當時教育貴族子弟的高等學府國子監太學深造,攻讀了《禮記》《左傳》《詩經》《周禮》《禮儀》《易經》等一系列儒家經典。為了讓別人容易記住自己,他還給自己起了一箇中文名字“晁衡”(亦作“朝衡”)。
當時的唐朝正值盛世,不僅思想開放,而且制度和文化極度自信,外國留學生也可以透過科舉考試,廣泛地參與到大唐的政治、經濟、文化中來。經過多年的寒窗苦讀,阿倍仲麻呂於開元年間參加科舉考試,榮中進士,成為唯一一位考中進士的日本遣唐留學生。
在唐朝的科舉制度中,考取進士不僅要求詩文精美,還需深通國家時政,並對風土人情等了然於胸。考中進士就等於直接進入了高等文官的候補行列,即使對中國人而言,能夠金榜題名者也是鳳毛麟角。阿倍仲麻呂不僅漢學出類拔萃,而且對中國的社會文化和風俗習慣也十分熟悉,他作為一名外國留學生在學者雲集、俊秀如林的長安一舉考中了進士。
阿倍仲麻呂由於學識出眾,很快便得到朝廷的賞識,躋身大唐廟堂。他最初任左春坊司經局校書,負責典籍的整理校對,並輔佐太子李瑛研習學問。不久得到唐玄宗的器重,逐年升遷,歷任左拾遺、左補闕、儀王友等只有德才兼備者才能擔任的官職。此後,他又升任威高職重的衛尉卿,併兼任秘書監,相當於現在的國家博物館館長兼國家圖書館館長。作為外邦人士,能夠在唐朝擔任如此重要的官職,這是歷史上十分罕見的。
廣交文人,互頌友誼
阿倍仲麻呂不僅學識過人、仕途通達,而且才華橫溢、詩文極佳,同時性格豪爽,廣交文人。好友包括詩仙李白和大詩人王維等人,他們互相贈答詩文,並多有來往,交情十分深厚。
阿倍仲麻呂與李白幾乎是同齡人,同時又都喜歡結交朋友且才華超群,於是在平常探討文學詩賦的交往中,便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天寶十三年(753年,日本天平勝寶五年),阿倍仲麻呂同日本派遣的第十派遣隋使回國。當李白聽聞他遇難的訊息後,異常悲痛,為此做了流傳後世的千古名作《哭晁卿衡》。“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李白在詩中將晁衡的遇難比作潔白無瑕的明月沉入碧海,感覺就連天上的白雲也帶著哀愁籠罩著青山。兩人的友情在這首詩中可謂表露無遺。阿倍仲麻呂回到長安,看到李白為他寫的悼亡詩感動不已,於是揮毫回贈一首《望鄉》。“卅年長安住,歸不到蓬壺。一片望鄉情,盡付水天處。魂兮歸來了,感君痛苦吾。我更為君哭,不得長安住。”這些飽含著情感和溫度的動人詩篇,不僅是他們兩人友誼的見證,更是一千多年後中日友誼的見證。
阿倍仲麻呂與王維也是莫逆之交。阿倍仲麻呂歸國前夕,王維懷著深厚的惜別之情,專門贈詩《送秘書晁監還日本國》,並洋洋灑灑地為此詩寫了很長的一篇序文,讚頌阿倍仲麻呂的過人才華、高尚品德,以及為中日友愛作出的奉獻。阿倍仲麻呂為此作詩《銜命還國作》回贈友人。“銜命將辭國,非才忝侍臣。天中戀明主,海外憶慈親。伏奏違金闕,騑驂去玉津。蓬萊鄉路遠,若木故園林。西望懷恩日,東歸感義辰。平生一寶劍,留贈結交人。”詩中對故鄉的思念之情,對中國的留戀之情,對故人的依依惜別之情,以及對唐玄宗的感戴之情躍然紙上。
此外,阿倍仲麻呂與儲光羲、趙驊、包佶等文人的友情也十分深厚。在《全唐詩》中可以找到這些唐朝詩人們贈予他、歌頌他們之間友誼的詩歌。如儲光羲的《贈洛中朝校書衡》、趙驊的《送晁補闕歸日本》和包佶的《送日本國聘賀使晁臣卿東歸》等,這些詩篇至今依然被中日兩國人民傳誦。
大難不死,長眠唐土
天寶十一年(752年,日本天平勝寶四年),以藤原清河為大使的第十批遣唐使團抵達長安。而這批遣唐使的副使正是當年和阿倍仲麻呂一同入唐留學的故交吉備真備。此時的阿倍仲麻呂,已經不再是初入大唐、意氣風發、未滿20歲的青年,而是一位仕奉唐朝三十載、功勳卓著、已步入知天命高齡的老人。
阿倍仲麻呂和闊別多年的老友會面後,思鄉之情倍感濃烈,於是奏請回國。唐玄宗雖有不捨,但感念阿倍仲麻呂多年為唐朝鞠躬盡瘁,便同意他回國,並任命他為唐朝使臣,護送日本遣唐使回國。任命一名外國人為中國使節,這是亙古未有的事情,可見他多受唐玄宗的寵幸。
翌年六月,阿倍仲麻呂隨遣唐使團一行辭別長安,南下揚州。到達揚州後,他見到了66歲高齡且雙目失明的鑑真大師,並相約同行東渡日本。十月,阿倍仲麻呂與遣唐使團分乘4艘船,從蘇州黃泗浦(今江蘇鹿苑)啟航,駛向日本。然而,天不遂人願,船隊在中途遇上了大風暴,4艘船中有3艘各自開到了日本,已是第六次東渡日本的鑑真所乘船隻正是成功渡海的船隻之一,而阿倍仲麻呂所乘的那艘船卻下落不明,直到次年依然杳無音信。大家都推定阿倍仲麻呂已經在海上遇難。
不過,“阿倍仲麻呂海上遇難”只是一場烏龍。阿倍仲麻呂所乘船隻遭遇風暴後並沒有沉沒,而是隨風漂流到了安南(今越南),最後歷盡兩年多的艱險和輾轉,又回到了長安。也許是因為已步入老年體力不支,也許是因為劫後餘生心有餘悸,也許是因為親朋好友的再三挽留,阿倍仲麻呂此後打消了回日本的念頭。
阿倍仲麻呂此後在中國又生活了15年,且仕途順利,深得肅宗及代宗信任,歷任左散騎常侍、安南都護、安南節度使等要職,最後官至光祿大夫兼御史中丞,被封北海郡開國公。大曆五年(770年,日本神護景雲四年)正月,阿倍仲麻呂在長安辭世,並埋葬在長安,時年72歲。阿倍仲麻呂歷仕玄宗、肅宗、代宗三朝,將畢生的年華都奉獻給了唐朝。為表彰阿倍仲麻呂為唐朝和中日交流做出的功績,唐代宗追贈他為二品璐州大都督。
今天,中國的西安和日本的奈良均巍然屹立著阿倍仲麻呂紀念碑,供人瞻仰和追懷。透過探尋阿倍仲麻呂的一生,讓身處千年之後的我們,依然能夠領略到他作為中日友好交流傑出使者的風采與魅力。
本文發表於《學習時報》2020年7月13日第2版(有增補),原標題《阿倍仲麻呂的大唐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