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韓去世了,帶著這一世的遺憾,他應該是有遺憾的,不然也不會死不瞑目,面目猙獰。
殯儀館裡送行的人,大部分都是他的同事,除了他現任的妻子,沒有親人,悲涼的心酸。
可是,又能怪誰呢?
老韓的家在河南的一個偏遠山區,那裡太窮了,就像父輩一樣,都是靠天吃飯,一輩子都靠一捧黃土過活。
老韓的爹拼了老命給他尋了一房媳婦,也算是圓滿了。
老韓是不安分的,看著家裡的三間石頭房子和如花似玉的新媳婦,他不想土裡刨食,他想要過更好的生活。
年輕,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隔壁村有在外打工的,聽說是在煤礦上上班,國家管飯,是鐵飯碗。
農村的孩子最不缺的就是力氣,他去求人家帶他去看看。
那時候礦上成年招工,像老韓這種人高馬大,精壯的小夥子最是受歡迎。
井下開採工,辛苦自是不必說,但他很開心,每個月的工資頂在家裡辛勞大半年了。
上班有飯票,食堂的大白饅頭,大肉合,夏天還發冰糕票,冬天還有取暖費,礦上還有單身宿舍,這條件,真是比家裡好無數倍。
老韓上班趕得緊,都捨不得休息,就是為了多掙一點錢,養活在家裡照顧爹孃的老婆。
他出來的第一年,家裡添了小子,隔一年又添了小子,老韓幹勁十足,每天除了上班就在宿舍待著休息,哪兒都不熟,礦區也沒啥玩的。
又隔一年,添了個閨女,老韓雖然歡喜,也不禁犯了嘀咕,這媳婦咋還不能碰,一碰就有了呢。
家裡的負擔也越來越重,新媳婦也變成了邋遢的村婦,老人也至垂暮,讓老韓倍覺辛苦,每次升井後見著早晨的陽光,他總想,這日子啥時候見著光呢?
礦區的日子單調乏味,除了一個又一個的棋牌室,舞廳,還真沒什麼消遣。
慢慢的老韓也去打個小牌,夜晚不上班的時候也去舞廳轉轉,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用這些來排遣一日日的寂寞。
這時候他其實還想著好好掙錢,把老婆孩子也接出來,見見世面,過過城裡的生活,
眼見孩子們越來越大了,這條件也不允許他把家裡的接過來,這些年,他和老婆的感情越來越淡。
也說不上感情,她們更像是親人,老婆務實踏實,從不埋怨他,只要他給養家的錢就好,家裡,地裡,孩子,老人,從沒有讓他操過心。
那個時候,煤礦上一個正式工也算是吃國家飯的鐵飯碗,還是稀罕的很,有穩定的收入,不錯的福利。
礦區周圍的村子裡,很多女孩子都嫁到礦上來了。
老韓迷戀上夜晚的舞廳是因為迷戀上了裡邊的一個女孩子。
說是舞廳,就是在家屬區外圍的一塊空地上,被跳舞的踩出來一塊不小的平地,有投機者拉一個大音響,每當夜幕降臨,就開始放舞曲,一個人五毛錢,看自己意願給。
開始老韓晚上只是去看看,慢慢的自己也去試試,去跳舞的大部分也都是結過婚的中年婦女,大家都小心翼翼,在黑燈瞎火的小廣場上慢慢搖,倒也橫生無限遐想。
老韓從不主動請別的女人跳舞,他總是站在那看,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很是搶眼,他總是站一會,一曲終了,自然有人熱絡的過來招呼他。
其實老韓注意一個女孩子很長時間了,一個個子小小,笑起來很靦腆的女孩,那一看就不是個婦女,年輕有朝氣,又帶著羞澀,和跳舞的男人都是點到為止,帶著淡淡的疏離。
她不是礦上的,老韓得出了結論,按說這個年紀的女孩不應該每晚廝混在這裡,但她就是每晚都來。
老韓知道她叫崔紅,她從來不請老韓跳舞,這讓老韓更加的意難平,心裡總是癢癢的。
老韓逮到一個空隙,終於拉到崔紅的小手的時候,他感覺自己腳步輕盈的都要飛起來了。
兩個人一來二去,越來越熟捻,每晚跳舞,他們兩個成了固定的舞伴,一個人等著另一個,絕不跟別人拉扯了。
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也不年輕了,他足以當崔紅的叔叔了,可是兩個動機都不單純的人,就像是探測器連線到訊號一樣的激動,接上頭了。
再說崔紅,她是礦後崔家村的人,礦上都佔的有他們村的地皮,離的非常近,家裡姐妹六個,她站在老四的位置不高不低,可有可無,是在礦上矸石山撿煤核的臨時工。
崔紅從小就知道怎麼樣生存,連小學都沒有畢業的她,發誓要嫁一個礦上的正式工,有工資,鐵飯碗。
可是和她一邊大的差不多都是礦工子弟,要不就是大學生,一個個都眼高於頂,她沒有文化,沒人介紹,認識的機率非常的低。
她抓住一切機會要打進礦工內部,她每晚流連舞池,就是為了尋找她可以依附終身的人。
她其實已經注意老韓很久了,一個帥氣,孤獨又靦腆的老男人,這種人她一看就知道,老實巴交,不會亂來。
兩個人連上線,崔紅玩的一手欲擒故縱,溫柔體貼,慢慢的,搞的老韓心裡跟貓抓似的,一日不見崔紅就想的難受。
老韓完全忘記了家裡的妻子兒女,她和崔紅打的火熱,忘記了一切,打破禁忌睡在了一起。
老韓知道崔紅懷孕的時候,她已經三個月了,眼看肚子都凸出來了,她問老韓怎麼辦,老韓也不知道啊。
小三上位的戲碼,崔紅清楚的很,地頭蛇的強勢險些把老韓嚇死。
崔紅啥都沒說,隔一個月的時候,崔紅約老韓見面,一起來的還有崔紅的爹和她的四個堂哥。
老韓慫了,他狠狠的咬了咬牙說:“我娶她,孩子生下來。”
事情辦的不是很順利,孩子們都大了,本來跟他也沒啥感情,現在又要拋棄他們,孩子們仇視他,妻子無語抗爭 ,父母恨鐵不成鋼。
拉鋸了好幾個月,婚是離了,老韓的老婆離婚不離家,帶著孩子住在家裡和孩子老人住在一起,老韓在村子裡被人戳爛了脊樑骨。
老韓和崔紅結婚的時候,她們的女兒都滿月了,領了結婚證,孩子的滿月宴就當成了婚宴,自己心裡清楚,算是辦完了。
老韓的父母都是他前妻送走的,人心都是肉長的,這讓老韓很愧疚,崔紅也覺得不落忍。
不能說幸福不幸福,崔紅在家帶孩子,和老韓住在礦上的單身宿舍裡,老韓上班,崔紅帶孩子,日子過得也算平淡。
這一年,老韓的兩個兒子突然來找老韓,兩個人該上高中了,來投奔自己的爹了。
老韓自知理虧的很,離婚後,他再沒有給過孩子們錢。
老韓沒辦法和崔紅商量,崔紅還算通情達理,她留下了兩個孩子,給他們找了學校,租了一間房子,就這樣過起了日子。
只有老韓一個人工作,每個月的工資就那麼多,全數上繳,崔紅一分錢掰成兩瓣花,辛苦的養育著孩子們,她其實也有私心。
想著自己只是育有一個女兒,將來老韓也要養老送終的人,她對孩子們好點,老韓也念她的好。
孩子們畢業,老韓找人,崔紅找錢,把兩個孩子安置在礦上上班,沒幾年,崔紅又張羅著給兩個孩子娶了媳婦。
後媽不好當,這其中的艱辛,只有崔紅自己知道。
到這就算是圓滿,也是結束了!
孩子們慢慢開始疏遠崔紅和老韓,是崔紅髮現兩個兒子把她們的親媽接到礦上的時候,崔紅心都涼透了,她覺得自己養了兩頭狼。
但是就是不來往了,一個礦區就那麼大點,抬頭不見低頭見,曾經不遠不近的兩個孩子,包括她給娶的兒媳婦,見了他們兩口子也像是見了仇人,不搭話也就算了,眼神都變得冷颼颼的。
有時候早起出去吃個早點都能碰上,老韓的前妻總是嫌惡的啐她一口,這麼多年了,崔紅如今才遭受到了小三的待遇。
崔紅才明白過來,這麼多年,她們一家都是恨著她的,只不過臥薪嚐膽的在她身邊,讓她出力養孩子而已。
老大媳婦生孩子的時候,老韓去看望,門都沒進去,他當爺爺了,激動的覺都睡不好,卻沒有見過孫子,兒子媳婦都不讓見。
老韓臨退休單位棚改分了房子,崔紅要了一樓,在家裡開了一間棋牌室,家裡終日煙霧繚繞,生意很是不錯。
老韓年紀越來越大,自己和崔紅唯一的女兒叛逆,看他都不像親爹,他終日想孩子,想孫子,鬱鬱寡歡。
崔紅收了他的工資卡,每個月給他一百塊生活費,管他吃穿,他一個人無所事事,遊蕩在舞廳和廣場上,蒼老落寞。
年輕時出過力,其實煤礦上很多礦工幹了一輩子,熬到退休人就不行了,老韓也是一身的病,只不過他也沒有當真。
崔紅整日忙著棋牌室的生意,女兒早早的不上學在外遊蕩,也管不住。
老韓剛過六十,查出來患了肝癌,在醫院住了一陣子,就回家待著。
白天在家裡躺在沙發上,聽著嘩啦啦的麻將聲看電視,中午崔紅煮一碗麵條,放在他面前的凳子上,吃不吃隨他。
老韓就這樣一日日在麻將聲中消耗著僅有的生命。
他讓崔紅去找他的兒子,想要見見孩子們,崔紅去了,碰了一鼻子灰。
孩子們說她們的媽媽還活著 ,他們從小就沒了爹。
老韓一日日等待著孩子們,希望他們能來看看他,直到他嚥下最後一口氣,也沒有等到。
老韓嚥氣後,崔紅去找過他的孩子們,通知他們,老韓死了,但孩子們無動於衷。
崔紅其實挺生氣的,她覺得無論當初怎麼樣,現在畢竟老韓死了,畢竟是他們的親爹,也養育過他們。
崔紅其實想的很明白,也做好了準備,畢竟她現在住的房子是老韓分的房子,她想,要是孩子們回來說這套房子的事,她就把自己的積蓄拿出來分給他們。
但她似乎是想多了,孩子們不回來,也看不上他爹的這點東西,人都不要了,還說什麼房子。
老韓最終是自己走了,單位昔日的同事朋友老鄉,很多都到場了,在一個單位的兩個兒子就像是不知道,始終沒有露面。
崔紅的女兒在外遊蕩,人也沒到。
本是子女滿堂的,到死卻連個送行的人都沒有。
老韓走了,崔紅都不敢看他,到最後眼睛都沒有閉上。
老韓臨走前不知道有沒有後悔自己生平所做。
本是再平凡不過的平頭老百姓,務實肯幹,養育兒女,老來兒孫繞膝,也可以平凡過一生。
可是面對誘惑,不管不顧,拋家棄子,老來才想兒孫,似乎是晚了點。
不管相不相信,在這紛紛擾擾的人世間,萬般皆有因果,人生每一次轉身,失去的和得到的都已經註定,這是宿命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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