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巡撫梅大人,全省的官兒數他最大,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威風凜凜,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沒有誰吃了猛虎心豹子膽敢於得罪他。
有一天,他派遣一位信得過的通判老爺,押解六十萬兩銀子的軍餉進京,去孝敬皇帝老子。兩個通判率百餘名兵丁,押著馬馱子,浩浩蕩蕩地從大路向京城行進。一路上,警衛森嚴,絲毫不敢懈怠。且說一天中午,忽然遇上大雨,嘩嘩地下了一個多時辰,誤了路程,到晚找不到投宿的驛站。通判老爺看看天色已黑,進退都不可能,登上小山頭一望,近處山谷裡有座古廟,就下令到那古廟裡去借宿。
走近一看,那廟很大,房屋不少,但早已荒廢,沒有一個和尚。通判想,沒有人更好,誰也不驚動,機密些。再一看大雄寶殿地方寬敞,就下令把銀馱子卸進大殿,魚鱗似地一一排齊,馬匹在殿旁喂飲,派四十名兵丁分兩班在大殿外面通宵巡守,其餘的人都隨自己睡在銀馱子四周。安排已畢,自謂萬無一失,然後打尖睡下。
夜裡,通判睡得很驚覺,耳朵裡常隱隱綽綽聽到殿內的鼾聲和殿外巡邏者的腳步聲。清晨,曙光剛透進大殿,通判就醒了,一骨碌爬起身來,叫得一聲苦,頓著腳大喊大叫起來。
原來,那排得整整齊齊的一碼碼銀馱子,竟不翼而飛,幾十個人團團圍住的竟是一塊空落落的光地。更奇怪的是,每個人睡的位置沒有變動,殿外巡邏的兩班人,也總有一班是醒著的,那笨重龐大的六十萬兩餉銀,那一群運馱銀子的馬匹,是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被運走了呢?
禍事已經降臨,還有什麼辦法?通判一面派人報告地方官,一面帶領原班人馬,星夜趲程趕回湖南,如實報告了巡撫梅大人。
六十萬兩皇家餉銀被盜,這事非同小可。巡撫大人赫然震怒,當即要辦通判一個死罪。幸好那通判原是巡撫的心腹,百餘名兵丁又眾口一詞,說這樣的強盜,確實無法防範。巡撫這才暫時寬限:要那通判以全家生命作保,自己帶領幾十名幹練公差,仍到原地去查緝察訪,限半月之內查到盜賊行蹤,再派大軍去剿殺,奪回被盜去的餉銀。
通判帶著差役,喬裝改扮,尋向那古廟去。一路上並無半點蛛絲馬跡。到得古廟前,卻見有一個算命的瞎子先生,孤零零坐在廟前的大石階上,旁邊還豎著一塊白布黑字的招牌,上面寫著“不用開口,能知心事”八個大字,通判覺得奇怪:算命賣卦的不到鬧市,卻蹲在這荒山窮谷,有誰會找他?莫不是……,他心裡一動,便恭恭敬敬地上前請教道:“先生,我想求個卦……。”
“不忙說話,讓我摸摸你的臉——”那瞎子摸索了一陣,語氣肯定地接著說,“你遺失了大量金銀,是不?”“是,是。”通判情知此人有異,不敢隱瞞,把餉銀被盜的經過和盤托出,並且哀求說,“先生,我這是犯了不赦的死罪,家裡還有妻子老小,務請先生指我一條明路。”
瞎先生靜靜地聽他訴說,臉上冷冷地,沒有一點表情。通判說完,瞎先生摸摸光下須,平靜地說:“找一頂小轎來,你們跟我走,聽我的!”
通判想,被盜那一夜的經過神奇莫測,決不是尋常盜賊,要想靠幾個差役查緝怎會有希望?便下決心依靠這詭譎的算命先生。他命人僱來一頂轎子,請先生坐上去,大夥兒跟在後面走,通判老爺的官架子也不要了,踉踉蹌蹌和大家一道跟著。
瞎先生雖然看不見,路徑卻很熟,他坐在轎裡發號施令:“上山!”大夥兒擁著轎子爬上山去。
“下坡!”大夥兒一起下坡。
“向東拐!”“向北轉!”通判人等一一照辦。
所經過的路,不是大樹蔽天的崇山峻嶺,就是荒無人煙的羊腸小道。一路上,飢渴時就著溪水吃點乾糧,天黑時圍著小轎在野外露宿。一直走了整整五天,也不知道現在是在哪省哪縣。又爬過一個山頭,忽然看見一座城市矗立在前面。依照瞎先生的指揮進城,只見居民熙熙攘攘,店鋪買賣興隆,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只是說話聽不懂。進城又走了一段路,瞎先生拍著扶手板叫道:“停下!”
停了轎,瞎先生走出來,用手向南面一指,說,“向南有一座高大房屋,坐東向西,大門是關著的,你們敲門進去查問銀子的事,定有下落。”
說完,他拱拱手,向鬧市人多處走去,三轉兩轉,不見了。
通判帶著差役們向南走了不遠,果然看到一處高大房屋。粉牆飛簷,緊閉的硃紅大門上釘著一對獸頭銅環,象是王侯人家的府第。通判有那麼重大的案子背在身上,顧不得許多,便大著膽子上前去叩門。“呀”的一聲,門開了。出來兩個人,穿的都是古代的服裝,象是前朝的差官打扮。通判陪小心說明來意,裡面的人招呼他們進去,又把門關上。門裡是一條甬道,兩邊有不少屋子。開門的人要差役們都進屋休息,讓通判一個人沿甬道前行。前面,又是一道門,再打門進去,又是一條甬道。看來這府第深得很,接連走完三條甬道,過了三道門,才來到一座小廳。廳上,一個古衣古冠的人迎出來,對通判說:“您的來意我已知道。主人恰好不在家,請在這裡小住兩日,我再引您去謁見。同來的人也都安排好食宿了。”
說完,引通判到一間屋子裡,請他盥洗、吃飯、休息。通判這時候也只好把一切置之度外,等待府第的主人對他的命運作宣判。
一宿無事,第二天早上,通判起身後,出屋子在院子裡散步。過了一道青磚矮牆,裡面是一個宏大的花園。無數棵高聳入雲的雪松,把朝陽的霞光都遮蔽了,一片樹影,落在象氈毯似的芳草地上。長廊矮榭,錯落有致,轉過一座假山,有一個高高的亭子。通判拾級而上,進亭子一看,不覺毛髮悚然,心臟要跳出喉嚨了。原來,那亭子的兩面牆壁上,用釘子釘了好幾張人皮,手腳叉張,五官俱全,滴滴鮮血,正沿著牆壁往下流,一股強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每張人皮旁邊,都粘著一張白紙條兒,上面寫著“貪官某某”、“害民賊某某”,想來都是他們生前的官銜、姓名。通判哪敢多停留,連跌帶爬,退出亭子,急忙回屋子躺在床上直打哆嗦。他想,剛才所見那些人皮都是官紳衙役,看來我這張皮也要留在這兒了。但是,重門疊戶,每一處都有人把守,要逃也逃不了,只好聽天由命。
午後,有人來招呼說“主人召見”。通判撐著膽子跟他走。出了另一道門,是一條平坦的黃土大道。來人騎上馬就走,通判氣喘吁吁地在後面跟著跑。不久,來到一個地方,轅門外帶著兵器的黑衣人分兩邊肅立,比湖南的巡撫衙門還要威嚴。來人下馬帶通判進去,爬了百多級臺階,到了一座大殿上。只見有一個高大威武的人朝南坐著,珠冠,繡袍,五綹長鬚垂在胸前。通判兩腿一軟,跪倒在地,頭也不敢抬。座上那君王模樣的人問:“你是湖南的解餉官嗎?”“是。”
“六十萬餉銀全在這兒。區區小數,你那個巡撫大方一點,贈送給我,有什麼不好呢?”
通判哭著磕頭,說:“小官不敢違拗,只是,回去性命難保!”“沒事,你只管回去,動不了你一根毫毛。”
“是。懇求大王給一點憑證,小官回去好說話。”“行!”座上的人笑了,從旁邊几上取下一個大信封,命人遞給通判,說,“把這封信交給姓梅的,保你無事!”說完,就有兩個將士模樣的人,扶起通判,引他下殿。
通判拿了這大信封,雖然不知裡面裝的什麼,但也不敢多問,隨那二人走出府第。有三匹馬停在門外,那二人繃著臉一言不發,自管上馬前行,通判也不敢開口,忙上馬後面相隨。這一回的道路又完全不是瞎子先生帶他前來的路,山套山、谷連谷,走得連東西南北都分辨不清。出了一個山口,卻見自己帶去那幾十個衙役正坐在路旁等他。送客的人向他指明路徑,撥馬回去。通判一行人又走了幾天,才精疲力盡地回到長沙。
當天,通判求見梅巡撫,梅巡撫大概正有病,頭上包著頭巾,精神恍惚、面色憔悴。通判如實稟告這十多天來的遭遇。梅巡撫不耐煩地問:“餉銀究竟找回來沒有?”
通判囁嚅地說:“看來……難以收回了,那……那大王要請大人慷慨相贈……”
“放屁!”巡撫拍打著桌子咆哮起來,“丟失餉銀,還要胡編亂造來欺矇我,真是罪該萬死!來人!綁起來。”
幾個差役立刻似狼如虎地撲上來,通判急忙掏出那個大信封,哭著說:
“不敢欺矇,那大王給有憑證!”
左右呈上去,梅巡撫拆開信封,抽出信紙,只看得一眼,立刻象被蠍子整了一下,直立起來,兩手索索發抖,兩眼向空中瞪視片刻,又頹然癱在椅子上。接著,他才有氣無力地說:
“六十萬也不算多,不算多,你……你且回去再……再說吧。”
通判流了一脊背汗,拾到一條命回家。此後還是提心吊膽地打探巡撫的動靜。奇怪!巡撫再不找他,而且已經從別的款項裡抽調湊補成六十萬兩銀子,另派官員從別的道路解進京裡去了。
為什麼巡撫看了信立即改變了態度?通判怎麼也猜不出其中的奧秘。不到半個月,聽說巡撫心病發作,隔了幾天,死掉了。慢慢地,巡撫家裡的人把事情的真相傳了出來。原來,正當巡撫派通判帶人去查緝時,一天夜裡,梅巡撫跟一個小老婆睡得香甜,但一覺醒來,小老婆的一頭美麗的長髮忽然一根不剩,被剃個精光,成了個小尼姑。
閤家都驚惶失措,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梅巡撫更嚇得靈魂出竅——那人既能剃去小老婆的頭髮,要割自己的首級豈不是易如反掌?後來,通判帶回的大信封,裡面裝的正是小老婆的頭髮,還附著一封信。信上說:“你多年來貪贓枉法,受賄無數,六十萬兩銀子已驗收入庫,著你自行賠補。解官無罪,不準加害,前取汝妾之發,略示做戒,如再妄為,立即取你的頭顱。”
那位神氣活現的梅巡撫梅大人,可能正是被這封信嚇死的。
後來,隔了好久,通判又派上次同行的幾個差役去尋找那座城池。到了那兒,只有重巖絕壑,野樹繁花,再也找不到進城的路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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