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9日,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第1工作組釋出了第6次評估報告(AR6),指出人類活動導致氣候變暖已“毋容置疑”,小機率大影響事件深度不確定性,極端天氣事件趨常態化發展,報告進一步加深了人類社會溫室氣體減排的緊迫性。氣候變化與溫室氣體減排,也是當今世界爭議較少具有高度共識的話題,是另一個維度的人類命運共同體。CO2作為溫室氣體的主要組成部分,大自然一種古已有之的物質,一直與人類和平共處,雖然不經意間傷害過人類,但如果沒有了CO2,人類可能連嘆息的機會都沒有,為何發展到今天,欲圍而剿之?
為什麼是CO2,導致了全球氣候變暖
IPCC基於直接測量和遙感測量,從大氣地表溫度偏暖、海洋上層變暖、冰凍圈積雪和積冰減少、海平面上升等,證實了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氣候系統加速變暖。地球能量收支平衡的變化是導致氣候變暖的原因,而改變這種平衡的驅動因素是氣候系統驅動因子(Climate System Drivers),包括溫室氣體、氣溶膠、土地利用造成的反照率變化等自然和人為的物質與過程。不同驅動因子對氣候變化的影響不同,用有效輻射強迫(ERF,Effective Radiative forcing)來量化評估,表示為在對流層頂部或大氣層頂部,向下輻射減去向上輻射得到的輻射通量值,單位為瓦/平方米(W/m2),正有效輻射強迫導致地表變暖,負有效輻射強迫導致地表變冷。
驅動因子輻射強迫值如圖1所示,相較於1750年的270年間,所有納入評估的驅動因子,包括氣溶膠和土地利用反照率變化、二氧化碳和其他均勻混合的溫室氣體、飛機航跡等,總的人類影響值為2.72,其中CO2有效輻射射強迫為2.16,佔總人類影響值的79.4%,顯示了強大的溫升能力。相對於AR5,人類活動造成的有效輻射強迫增加了0.43W/m2,其中0.34W/m2來自於2011年以來溫室氣體濃度增加。
工業革命以來,人類科技文明進步、財富增長、生活質量的提高,高度依賴化石能源消耗,1850-2019年間,人為CO2排放總量為2390 ± 240Gt,1970—2000年每年增加4Gt,2000—2010年每年增加10Gt,後十年增速是前30年的2.5倍,1970—2010年溫室氣體總增量約為78%。2020年COVID-19疫情導致的CO2排放降低約7%(主要源於交通運輸,估值5.8% 到13.0%)。由此看來,無論從有效輻射強迫大小,還是從排放總量來看,影響氣候變化的人為驅動因子,非CO2莫屬。
世紀末溫度控制目標,1.5°C還是2°C
未來至世紀末氣溫變化,與社會和經濟發展、氣候系統的無序性及自然變率、排放趨勢、人為排放與氣候系統的相互影響相關。基於一系列人為強迫情景,IPCC設計了簡單氣候、中等複雜、綜合氣候以及地球系統等模式來模擬氣候變化。代表性濃度路徑或典型濃度路徑(RCPs,Representative Concentration Pathways),根據人口、經濟及技術發展、以及政策選擇,為人類未來社會設計不同的排放情景,這些情景與各種氣候政策或無氣候政策排放情景(SSPs,Shared Socio-economic Pathways)相配合,用於評估不同政策選擇可能帶來的氣候變化。
RCP指到2100年之前的濃度路徑,為時間序列上一組包括了所有溫室氣體、氣溶膠、化學活性氣體的排放與濃度,以及土地利用/土地覆蓋狀況的情景。典型強調的是每個RCP只提供導致特定輻射強迫特徵的一個情景,路徑強調的是隨著時間推移達到這個結果(特定輻射強迫特徵)的軌跡。
共享社會經濟路徑(SSP,Shared Socio-economic Pathways),指在沒有氣候政策干預的情況下,到2100年社會經濟可能的發展,分為SSP1、SSP2、SSP3、SSP4和SSP5五個共享模式,人口發展規模從70億到130億不等,結合收入、技術、平等、貿易、資源與消費模式評估未來氣候變化的適應與挑戰。SSP理念正在作為新的排放和社會經濟情景得到發展,逐漸替代BAU(business as usual), SSP與RCP自由組合,為氣候影響和政策制定提供了一個新的綜合評估框架。
AR6採用了SSPx-y架構情景模式,SSPx是指共享社會經濟路徑或SSP描述情景下的社會經濟趨勢,y是指2100年情景所產生的有效輻射強迫近似值(ERF,W/m2),報告對SSP1-1.9、SSP1-2.6、SSP2-4.5、SSP3-7.0和SSP5-8.5 5種情景模式未來近、中和遠期3個20年的溫升情況進行了分析,圖2所示。SSP1-1.9與SSP1-2.6為兩個低排放高適應能力情景,排放強度低社會適應能力強,本世紀內溫升可控制在1.5°C,其他3個排放場景均超過1.5°C;而2.0°C溫升,中等排放與中等適應能力的SSP2-4.5及其以上兩個高排放情景,在本世紀中期20年間即有可能達到並超越。
換言之,本世紀末1.5°C溫控目標幾無可能實現,超過2.0°C也是大機率事件。隨著全球溫度升高,與氣候有關的人類健康、糧食安全、安全生產活動風險將增加,無論是1.5°C還是2.0°C,都會對自然、環境與經濟發展產生不利影響,人類活動對自然的影響,當然以不影響為好,兩害相權取其輕,最好不要打擾南美洲亞馬遜河流域熱帶雨林裡的蝴蝶。
氣候減緩路徑,關乎自然、安全與發展
量化未來至世紀末溫升對自然、經濟和社會的影響,是件複雜而困難的事情,涉及風險評估與價值判斷。IPCC基於文獻評估和專家判斷,選取5個關切理由(RFC,Reasons for Concern)建立氣候評估模型,以1986—2005年時期(近期)全球平均溫度為基礎,採用置信水平(L、M、H、VH分別代表低、中、高、非常高)作為評估標準,評估氣候變化對人類、經濟和生態系統的影響。5個關切理由包括,RFC1-獨特和受威脅系統(Unique and threatened systems);RFC2-極端天氣事件(Extreme weather events);RFC3-影響分佈(Distribution of impacts);RFC4-全球綜合影響(Global aggregate impacts)和RFC5-大尺度獨特事(large-scale singular events),如圖3。
與工業化前相比,人類活動已造成全球地表溫度升高約1.0°C,如果保持目前增速,2030全球溫升可能已達1.5°C,從1.5°C升至2.0°C,區域氣候特徵差異將更加明顯,大多數陸地和海洋平均溫度升高、居住區域極端高溫增多、區域強降水增多、區域乾旱和降水不足機率增加,與氣候有關的人類健康、糧食安全、安全生產活動風險將增加。
AR6還預測了2021-2100年溫控目標下的剩餘碳排放空間,50%的實現機率下,1.5°C可排放碳500Gt,2.0°C可排放碳1310Gt;66%的實現機率下,1.5°C可排放碳360Gt,2.0°C可排放碳1110Gt。情景構建的是溫度與碳排放的量化關係,本質是碳排放與社會經濟發展的問題,不同情景模式導致不同的溫升結果,對地球生態系統的良性迴圈、人類賴以生存的糧食生產、社會經濟的可持續發展產生不同影響。人口和經濟規模持續增長影響了氣候,氣候變化又導致颶風、區域性高溫乾旱、冰凍暴雨洪災、糧食減產絕產等災害頻繁發生,反過來威脅人類生存與健康。生存還是發展,這是個問題,為未來,故人類需要規劃發展之路,降低對環境的影響。火星很美麗,但未知與挑戰比規劃地球未來要困得的多,藍色星球仍是人類現在未來美好家園。
減緩氣候變化的地球工程,遮陽防曬與散熱
如何減緩增量溫室氣體對氣候的影響,IPCC擬議了地球工程又稱氣候工程,包括太陽輻射管理(SRM,Solar Radiation Management)和CO2清除(CDR,Carbon Dioxide Removal)透過干預地球系統以抵消氣候變化給地球造成的不利影響。
SRM透過調整地球輻射通量控制地球能量收支,方法有兩類,一是減少到達地球的陽光輻射量,二是提高地球對陽光的反射率,人工向平流層注入氣溶膠和雲增亮是太陽輻射管理的代表性技術。SRM理論上是可行的,但最終形成的區域氣候改善,受能量流動、大氣迴圈和天氣影響,可能以影響其他區域氣候為代價,干擾全球氣候系統的自我調節,自家門前雪掃乾淨了,別人家瓦上又結新霜,存在政治倫理風險。人工增雨雪、防雹、消雨、消霧、防霜凍等,是對區域性大氣物理過程進行人工強力干預,避免或減輕區域性氣象災害影響,著眼於短期小範圍氣象干預,與SRM有所不同。
CDR透過改變碳迴圈過程或工業過程,有計劃地將CO2從大氣中清除。如大規模植樹造林、退耕還林、生物碳土壤碳捕獲、生物能源結合碳捕獲和封存、以及海洋施肥,大氣中移除的CO2以有機或無機形式儲存於陸地、海洋及地質儲層中。生物清除CO2屬於自然固碳過程,沒有或較少副作用。特別值得關注的是碳捕捉與封存,存在不同觀點,一部分支援並付諸實踐,一部分反對認為得不償失,其實碳捕捉技術本身並沒有對錯,挑戰來自於實現碳捕捉與封存是否會造成額外能源消耗或排放,所以IPCC給出的方法是生物能源結合碳捕獲和封存,利用可再生能源或工程廢熱實現碳捕捉封存。與太陽輻射管理、化學除碳等高科技方法相比,生物固碳既可打造綠水青山,又可實現低成本高效益CO2清除。
太陽輻射管理,好比給地球打遮陽傘或蓋件有熱反射功能的衣服,降低陽光對地球熱輻射灼傷,而清除大氣中的CO2,降低大氣中溫室氣體濃度,好比給地球換件透氣性好的衣服,地球表面產生的熱量能快速釋放出去,疏堵結合,讓地球舒適工作生活。
碳達峰與碳中和,行業合縱與跨界連橫
碳達峰要求最早出現在《巴黎協定》中,為實現全球氣溫升幅控制在工業化前2°C乃至1.5°C水平,締約方應儘快達到溫室氣體排放的全球峰值。工業化前CO2自產自銷,全球碳迴圈維持自然平衡,工業化打破了這種平衡,人類向大氣中釋放的CO2,經大氣、海洋和植被擴散,在陸地生物圈、海洋生物圈、地質圈交換,對新增碳進行再分配,直到不同碳儲存圈之間的交換接近新平衡,時間從一年、數萬年到數十萬年不等,不能進入迴圈的新增CO2在大氣中游蕩,逐年累積,溫室效應由量變到質變,影響全球氣候。
儲存物質的空間可以通俗理解為庫,如水庫、糧庫、金庫等,儲存碳的空間稱為碳庫,陸地生物圈、海洋生物和地質圈是三個有效碳庫。有意思的是,IPCC未將大氣作為碳儲存庫,意味著大氣只是運輸CO2的快遞小哥,專門負責接收與清除CO2,維持碳在大氣、海洋生物圈、陸地生物圈和地質圈之間的平衡。因此,碳達峰可以理解為碳迴圈鏈上的各碳庫儲碳量不再繼續增長,即入庫量達到峰值並維持穩定(本文將大氣視為碳庫)。任何個體、組織、行業、國家、區域一體化組織乃至全球,其任何活動或過程中釋放的CO2,都可以用入庫量來衡量,入庫量維持恆定不再增長,碳達峰目標就實現了,而入庫量等於與出庫量(碳匯),碳中和的目標就實現了。
碳達峰與碳中和,涉及能源供給、能源消費終端、農業林業和其他土地利用、人類居住區基礎設施與空間規劃,需要行業和國家政策引導,依靠技術進步、可再生資源及風光等宇宙能源開發利用,實現綠色低碳發展。有些行業註定無法實現零排放,如依賴化石能源的企業,跨界合作實現碳中和就成了必然,這種合作未必是你情我願,需要透過碳配額、碳稅等措施實現綠色公平。
碳達峰只是實現碳中和的過程事件,雖然任何企業、團體、行業都可實現碳中和,但孤立的碳中和乃至零排放並不具有減緩氣候變化的實質影響力,需要整個產業鏈協同,如產品,從原料開採、零部件加工、成品生產、物流運輸、終端使用到報廢拆解,產業鏈上某個環節的低碳或零碳排放,可能是以另一個環節的高碳排放為代價,整個產業鏈碳中和才具意義。以交通運輸為例,交通運輸是服務性行業,放到全球碳迴圈的大生態圈看,也只是眾多排放源中的一個,其碳排放主要取決於社會化分工下市場產品供應鏈,如運輸工具、運輸方式與能源結構,但這不意味著交通運輸業碳達峰碳中和無可為,恰恰可以透過低碳交通需求規劃,推動相關產業鏈低碳零碳發展,提高運輸組織管理效能,合縱連橫,實現交通運輸業綠色低碳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