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大利人在描述「性感」時，有著截然不同的表達，相較於Sophia Loren的無敵性感，安東尼奧尼的「白月光」，莫尼卡·維蒂則是憑藉一副恍若愛慕後的迷茫眼睛與羞澀神情，勾人心魄。常言：猶抱琵琶半遮面，往往是性感的最高境界，欲語還休的情慾，遠比明目張膽的性感更為動人——這也是Miuccia Prada和Raf Simons在這場「雙城記」中施展的「色·欲術」。
一部時尚界的「雙城記」在米蘭與上海上演，亦是一場以科技為鏡，彼此呼應的隔空對話。繼疫情爆發以來，Prada首度展開線下秀，就定於大洋彼岸的兩座城市同步上線，也將地球兩端的人群以此為交接聚集，成為今日的同一社群。
少了密閉空間裡唯有機器執行時的冷清，多了幾分眾人歡聚一堂的熱烈——這是在關乎我們討論線上秀場與現場秀場之間時的區別之一，當然還包括臨場感和秀場的氛圍體驗——那是關於所謂場域的討論。雖然，開展線上線下秀場話題的討論早已是老生常談，但也絕非無意義的探討，因為唯有真切感受，才能品出個中細微之處的情感差別。
而Prada的「雙城記」是一出後疫情時代的秀場變革，不再重複過去，而是另闢蹊徑。尤記得 Simons 繼加入Prada後的首次秀後對話中，曾被問及「後疫情時代秀場形式該如何再現」，他帶著笑意回答：「必然是與過去有所不同，科技教會了我們如何實現隔空對話，而大機率的情況則是我們將實現『雙線』呈現。」今日，線上的數字直播、米蘭與上海的同步現場以及身處不同秀場的我們藉助網路和電子屏看到彼岸的現場，直觀體驗、隔空觀察、類比思考，這些都在這出「雙城記」中一一實現。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也或許是存在著數字媒介直播時不可避免的時間差，我們透過電子屏捕捉到的與現場肉眼觀察到的造型現身之間存在著幾秒的時間差：剛透過電子屏看到米蘭場的某個造型閃現，幾秒後上海場的模特就踏著利落的腳步從面前款款走過，有著一種從抽象的視覺形象瞬間落地為實的即視感，也能讓我們直觀地體會衣袂翩躚的愉悅感。
若說本季的秀場基於科技與人文交織而成後的精妙化學反應，而Prada女士和Simons透過設計要表達的訊息則顯得繁複許多，是層層遞進，也需要聰明的關注者對其多層意義剝離後的逐一細品。
先是結構。簡單利落的朋克夾克是無關乎性別的特寫，糅合著故做時代感的斑駁痕跡，內搭的是柔軟的針織上衣，要將女性的身姿溫柔地裹包裹；穿著時，要將一襲長髮隨意地裹進夾克中，留出肆意的隨性和若隱若現的脖頸，還要透過剛毅與柔情的衝突放大兩者各自特質，讓堅毅的一面更為強勢，也讓溫柔的一面更加地風情。
這應當是 Simons 加入後最具古典主義風格的一季女裝。這位了不起的比利時天才設計師，有著如獅子般的銳利視角和氣勢洶洶的表達，他曾四兩撥千斤地在老牌時裝屋中有過揮灑古典主義風情的經歷，在本季，他則是將這份過往的浪漫與Prada女士的舊日印記結合，能夠恰如其分地把控「傳統高階時裝」與「當下實用主義」之間的精準均衡點，是「剋制的自由」：他們謹慎地在針織毛衣處作出原屬於禮服的胸託設計，凸顯胸線；又好似文藝復興般將縫製金屬骨撐塞入現代感的襯衣中，剋制地留出身材的輪廓；還有對古典感的束身胸衣再解讀，化為繫帶的襯衫與無處不在的金屬魚骨，支撐起女性的身材輪廓；那一襲曳地的拖尾，蜿蜒而下，又好似欲脫未盡的長裙……
他們盡情地在十八世紀的華服時代中擷取吉光片羽，卻並非照本宣科地延續，而是恰如其分地提煉精魄，注入新的肉身——要強調形體，也要擁抱自由。「我們希望它們與21世紀的現代女性聯絡起來。我們想要享受美麗，但絕不守舊，而是聚焦當下。晚禮服和歷史服裝可能會很繁複。我們想讓它變得簡單而摩登。」Simons介紹道。
Prada女士也在秀場筆記中就該承上啟下的設計，說道：「我們想到諸如『優雅』之類的詞——但感覺過於守舊。事實上，這關乎怯魅風格的設計語言，往往引導我們重回身體本身。基於這些概念，本系列借鑑歷史服裝，研究它們在當下語境中的意義，審視魅惑的內涵。為何數百年後，這些概念依然重要？我們正探索並直面這些概念。」而，所謂的「審視」自然是帶著思考、解讀和再創的，這是一個吞吐產出的過程，有所取捨，也要有的放矢。
再是風情。迎面時是風情萬種，轉身則是驚鴻一瞥，後背風情獨好。性感的最上乘表現是「色而不淫」，是不顯山露水的情慾，正如你的視線永遠會被包裹著嚴實的身體無意間露出的一小塊肌膚所吸引，也會湧起衝動，貪戀地想要再多看一眼，而這種莫以名狀的「貪戀」之慾便是施展魅惑術的最終目的。
Prada女士和Simons將這種欲拒還迎的性感表達得恰如其分，只在後背和腰部露出部分肌膚，在一片飽滿的豐盈色彩中透出肉體的慾望，也由好似束胸衣般的抽帶仔細繫住，肉身上有了束縛的痕跡，也就有了欲蓋彌彰的性張力：他們又將腰帶拆解為禁錮的臂環，以此呼應同樣繫住身體的皮質腰帶，像是束縛的桎梏，又像是桎梏下的另類禁忌；將束身的魚骨將連身的紅色蕾絲連衣裙融合，讓肌膚透過由空隙，隱約可現；哦，還有模特女郎行走時，腰肢擺動，綿延的裙裾像是遊移中正要滑落的裙子，留下了一道視線巡遊的軌跡；絲潤的緞面晚禮服從繁複跳出，輕裹身體，獨留遐想的餘韻……
還有一處，是「進化」。本季，Prada女士與Simons似乎不再執著於LOGO的具象，而是去掉了這一顯而易見的標誌，但保留了三角標的形式感，意要將張揚的身份宣示轉化為低調的暗號。對穿著者而言，這是簡單又直接的社群標誌；對這兩位創作者來說，則是藏著不宣於口的野心，將隱形卻常見的標識以潛移默化的方式納為己用。
我們對「美」的認知，絕大程度上受到了「本能」的主導——這一「本能」包含著我們原始情緒的激發和常年累月浸潤於美學所培養的「即時反映」，但「情慾」則不同。它的誕生，是與生俱來的，也從後天的習慣馴服中倖免於難，是源自我們出於本能對「美」的渴望以及對可望不可及物件的湧起的「慾望」。被喚醒、被啟迪，從而思考、創造、交流——這便是Prada的「色·欲」之術的真諦。
編輯 唐卓偉
撰文 徐小喵
圖片均來自Prada 2022春夏系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