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春風斗古城》在整個十七年文學紅色經典中,題材非常特殊。它是一部以表現地下鬥爭為素材的小說,小說的發生地保定是一座歷史文化名城,其名取自“保衛大都,安定天下”,歷來為京畿重地和“首都南大門”。作家李英儒在1954年發表第一部長篇小說《戰鬥在滹沱河上》,此外他還有《虎穴伉儷》《女游擊隊長》《還我河山》《上一代人》《燕趙群雄》等作品若干。《野火春風斗古城》問世後,反響強烈,曾被譯成英、日、俄、朝等多種文字,並且擁有廣大讀者。2019年,《野火春風斗古城》入選“新中國70年70部長篇小說典藏”。
小說的題目《野火春風斗古城》源於作家“有意識地想表現黨在這一戰線上的勝利”。作家“以野火比作敵人的兇焰,以春風比作黨的力量,任你敵人的兇焰再高,也燒不盡中國人民革命的有生力量,經過黨的春風化雨,終究會取得鬥爭的勝利,被蹂躪的中國大地,終將雲散煙消、晴空萬里,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小說於1958年12月在作家出版社出版,1964年12月在作家出版社再版。小說傳播途徑十分廣泛,一些連環畫、戲劇等作品湧現。1963年,八一電影製片廠導演嚴寄洲執導同名影片,主演是王曉棠、王心剛。王曉棠在電影中一人分飾兩角,將姐妹倆演得惟妙惟肖。
馬兵,山東大學文學院教授、副院長、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20世紀中國文學史觀與新世紀文學熱點的研究,主持國家和省部級專案多項,曾獲山東人文社科優秀成果二等獎、劉勰文藝評論獎、泰山文藝獎、萬松浦文學獎,兼任中國現代文學館第四批客座研究員,山東省青年作家協會主席。日前,他對這部帶有傳奇色彩的作品進行了精彩解讀。
《野火春風斗古城》是一部特別的作品,其特別之處就在於這部作品介於革命史詩和革命傳奇之間。十七年紅色經典由革命史詩和革命傳奇兩部分組成。革命史詩包含《紅日》《紅巖》等大規模對敵鬥爭作品,革命傳奇多指《林海雪原》《烈火金剛》《鐵道游擊隊》等小隊奇襲敵方的作品,二者形成互補。《野火春風斗古城》在兩者之間構成了一個特別的敘事景象,既不等同於革命史詩,又不是革命傳奇,而是兼具兩者的優長。
葉聖陶先生認為:“我讀過《紅日》,那是寫大規模的對敵鬥爭的。我讀過《林海雪原》,那是寫小隊奇襲匪幫的。現在讀這部小說,又看到了對敵鬥爭的另一方面……這類作品是富有感染力量的歷史。”李希凡認為:“在敵我力量對比表面上完全懸殊的情況下,作者為我們描繪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地下鬥爭的故事。小說雖然也有異常緊張的情節和驚險的場面,卻沒有一般流行的驚險小說那種故弄玄虛的過火渲染。”嚴寄洲基於對小說的理解,在拍攝影片時用“昂揚慷慨、蒼勁有力、平易流暢、深沉悠遠”十六個字來概括未來影片的基調,他認為電影《野火春風斗古城》應是一部“衝突激烈的、愛憎鮮明的、情節緊張的、具有驚險傾向的正劇”。
《野火春風斗古城》有著曲折的故事、複雜的情節以及引人入勝的驚險場面,但假如僅僅依靠這些去吸引讀者,那就低估了原著的成就。從高遠的深刻思想去認識它,以藝術匠心去琢磨它,才能產生藝術的魅力。它不是脫離了生活現實的人為虛構,它沒有把地下鬥爭神秘化,它遵循黨在地下鬥爭中爭取和瓦解敵偽軍政策和依靠群眾的方針,把鬥爭中心放在政治上瓦解治安軍這一任務上。同時在寫這些鬥爭時,也並沒有把敵人簡單化,而是描寫了敵人的暫時強大,這樣就更有力地襯托出地下工作者的力量。
生活 語言 技巧
李英儒有篇題為《生活·語言·技巧》的文章,啟發讀者也可以從這三個角度進入這部小說。
作家在表現生活層面,貼近和尊重群眾。內線工作的複雜性和危險性,要求每一個地下工作者必須像電話員熟悉自己掌握的線路一樣熟悉城市的每一條街道、每個衚衕。李英儒摸熟了保定的大街小巷、店面門鋪。李英儒在幾部小說中寫到城市,城牆的模樣、城門的位置、街道的走向、鋪面的擺設,總是以保定城作為描寫的根據。作品的語言能俗能雅,各色聲口。
作品在技巧方面同樣可圈可點,首先在敘事的結構和節奏控制方面,《野火春風斗古城》共二十四章,每章所佔的篇幅不相同,最長的章節佔28頁,最短章節的篇幅僅佔5頁,不同長短的章節形成了小說錯落有致的外在節奏。小說的第十九章和第十一章中,作者均用了20頁左右的篇幅來講述故事內容,敘事節奏卻有明顯的差別。在第十九章中,情節已經發展到了小說的高潮部分,作者在這一章中講述的主要事件突然增多,“高大成審問楊曉冬”“楊曉冬大鬧宴樂園”“楊家母子會面”“楊母跳樓”“營救楊曉冬”等重要事件均發生在這一章中。密集的事件、跌宕起伏的情節使小說敘事節奏明顯加快,讀者的情緒也被事件發展和情節變化調動起來,提升了作品的感染力。小說的第十一章同樣也使用了20頁左右的篇幅來講故事,但主要事件僅有“欣賞桃花溝風景”“五虎嶺看演出”等,事件相對稀疏。這些事件都不是引起故事轉折的主要事件,矛盾衝突相應減少。且在這一章中,作者運用大量的篇幅描寫了眺山一帶的美麗景色,讀者跟隨作者的描述走進了美麗的世外桃源,身心也隨之放鬆下來。環境的描寫造成了時間的延宕,所講述事件的數量自然就減少了,因此這一章形成了舒緩的敘事節奏。
在風景的意義表現層面,《野火春風斗古城》有大段大段的風景描寫,不但體現了小說家俊秀的文筆,給小說帶來清麗的抒情氣質,也調節了小說的敘事節奏,還可從柄谷行人提出“風景與文化政治”的角度思考。柄谷行人認為:風景是和孤獨的內心狀態緊密地聯絡在一起的……風景乃是被無視“外部”的人發現。小說第十一章中,不斷穿插景緻的白描,不斷寫初到根據地的韓燕來對景緻的流連,不惜繞遠道去欣賞。這些景物的美與敵佔區的肅殺形成鮮明對照,而發現這些景物的眼睛,也透射著人的情緒、心靈特徵或者說主體性。韓燕來的成長離不開這次眺山之行。
兒女情 英雄氣
《野火春風斗古城》對愛情情節的描寫含蓄而剋制,且總是從屬於革命敘事,但正是這樣的表達方式才使愛情敘事能夠納入到意識形態主導下的文學敘事之中,沒有遭到批判。小說中的情感描寫使革命時期的浪漫愛情得以展現,為革命事業增添了一抹柔情。愛情情節的展現在小說中顯得既特別又彌足珍貴,這也是作品受到廣大讀者歡迎的原因之一。一方面,小說中民族革命戰爭的宏大主題與傳統家庭倫理敘事框架相結合;另一方面,作家在小說中書寫了個人的情愛與革命任務的擔當相輔相成。除此之外,小說還呈現了兒女情與英雄氣的辯證關係。曉東和銀環之間的愛情傳達非常內斂,幾乎全都是藉助一枚紅心戒指來體現的,就連二人確定戀愛關係時,楊曉冬也“只是輕輕地摸索著她的長髮,一時萬感交縈”。
《野火春風斗古城》這部小說從諸英雄人物的生活和鬥爭中,東鱗西爪地選取了一些零星片斷寫成。拿它與實際生活比較,猶如從波濤萬頃的海洋裡汲了一瓢水,從浩瀚無邊的原野裡抓了一把土。例如,李英儒在塑造楊老太太這個人物的時候,研究了一些中外作品中的母親形象。李英儒認為學習旁人只是拓寬思路,最重要的還是依據現實生活進行創作。於是回憶、想象了很多農村母親的形象,諸如回民支隊長的母親馬老太太的形象、冀中“五一”掃蕩前後掩護過“我們”的房東老大娘的形象。此外,小說中的很多人物在現實生活中都有原型,讀者可以在閱讀作品時進行考據並對其一探究竟。 (大眾日報客戶端記者 劉蘭慧 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