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坐落在秦嶺北麓,這裡山勢連綿起伏,峰巒溝壑,突兀陡峻。
依山而立的幾間廈房內,一位公子哥兒裝扮的年輕人正踱著方步,他頭戴青絲冠,身穿皮毛衣,腳踏羊皮屨,腰間別著一把墨陽劍。一旁侍立著一位面容清秀的僕僮。僕僮對正在踱步的公子哥說:“夫人,那何潘仁手下有幾萬人之眾,兵強馬壯,訓練有素,而我們不過數百人,且都是剛剛收編的流浪者,裝備落後,力量懸殊那麼大,何潘仁豈肯投降咱們?不如再等上一段時間,待咱們兵強力壯了,再去降伏他。”
被喚著“夫人”的“公子哥”停止了踱步,說:“三寶,這件事等不得。家父家兄在山西起兵的事情朝廷已經知道了,現在朝廷到處追殺我們李家的人,所以我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擴充兵力,接應我的父兄!”
“假如夫人真的要去說服何潘仁,三寶願意走一趟。”
“不,三寶,這件事關係重大,還是我親自去。”
“夫人萬萬不可!那何潘仁和他的手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匪,夫人一個女流之輩,獨闖匪巢十分危險,還是讓三寶去吧!”
“不要再爭了,我已經做出決定了。”
翌日,天剛矇矇亮,南山的陂道上一匹快馬向周至縣邊境馳去,騎馬者頭覆綠巾,身著褐衣,一副乾淨利索的僕僮裝扮。巳時,僕僮來到周至縣境內司竹園。
這司竹園,山上多箭竹,山高林密,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本是官府的竹林場,但是現在盤踞著一窩兇殘的匪徒,連官兵也不敢輕易靠近。僕僮沿小徑進入竹林,剛走了幾步就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馬失前蹄,摔倒在地。他正打算忍痛坐起來,卻被兩個匪徒拿長戟頂住胸口。僕僮鎮定地看著他們,拱手道:“在下馬三寶,是鄠縣南鄉李公子的家僕,受敝主李公子之託,有一事求見你們總管何大人。”
匪徒不由分說將他來了個五花大綁,押進竹林深處一座廈房四合院內。
土匪頭子何潘仁中等身材,長得粗壯敦實,他斜坐在大堂中央的虎皮椅上,手裡耍著一把雪亮的鬼頭刀,他瞟了一眼被押進來的僕僮,說:“這是誰家的孩子啊?長得細皮嫩肉的,我都不忍心拿他開刀。”
僕僮像是沒有聽見何潘仁的話,一邊東張西望,一邊不住地讚歎:“,嘖嘖,嘖嘖,總管大人,你這裡好風水啊!”
何潘仁愣了一下,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僕僮還懂得風水,就有些好奇,內心的邪惡也暫時被掩蓋了。“哦,你還會看風水?那你就說說看。”
僕僮說:“大人這寨子依山傍水,山清水秀,山和水都有一股子靈氣。裡裡外外溪回水繞,匯聚成潭,古人云‘水積必然龍有穴,水流氣散不堪陳’。晨靄上升,紫氣東來。是個藏龍臥虎之地,一定會有帝王將相從這裡走出去!”
何潘仁哈哈大笑,說:“你這孩子真會說話!你再看我有帝王將相的福相嗎?”
僕僮盯著何潘仁的臉看了看,說:“大人南嶽中正飽滿,北嶽方圓豐隆,中嶽高高隆起,印堂清亮,雙目猶如秋月清暉,是個大富大貴的面相。只是大人額頭上有顆痣,這顆痣是顆惡痣,是不詳之兆。”
“哦?怎麼個不詳?說來我聽聽。”何潘仁一副關注的模樣。
“那我就直說了,請大人不要怪罪。大人恐有殺身之禍!”
“胡說!”何潘仁怒目圓睜,手中的鬼頭刀“嗖”地一聲飛了出去,飛向僕僮。
僕僮頭一偏,身手敏捷地躲過了鬼頭刀,並順勢一伸手,抓住了刀背。“大人請息怒,若是把我殺了,大人的殺身之禍就沒有人能夠破解了!”
何潘仁怒道:“我何潘仁力量強大,手下有幾萬弟兄,誰敢殺我!”
僕僮說:“朝廷敢殺你,官兵正在追捕你呢!”
何潘仁餘怒未消地說:“馬三寶,你來我這裡到底有何貴幹,你如實招來!”
僕僮說:“大人容稟:當今天下局勢動盪、朝廷混亂,賊寇四起、民不聊生。皇上楊廣荒淫殘虐,橫徵暴斂,弒父淫母,早已不得民心。太原留守李淵和他的兒子李世民都是天下英雄,他們已在晉陽起兵,關中英雄紛紛響應,已招集了數萬義軍,欲與朝廷對抗。李家三公子也在關中響應,李公子欲招兵買馬,匯合父兄,特讓三寶前來邀請何大人投奔他的義軍,同心協力對抗隋兵!”
何潘仁冷笑道:“據我所知,你們‘李公子’不過是個女流之輩,手下不過區區幾百號人,而我何潘仁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手下芸芸幾萬人之眾,要投奔也該是她來投奔我,哪有以多投少、以強投弱之理?不如讓她來投奔我,給我做個壓寨夫人吧!哈哈哈……”
僕僮眼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憤怒,卻仍心平氣和地說:“李夫人雖是女流之輩,可是她膽識過人、智勇雙全,豈是一般男兒堪比?李夫人招兵買馬後很快就能與父兄的數萬義軍匯合,攻克長安指日可待,天下很快就會成為李氏江山了。大人若是在這個時候投奔李夫人,到時候你就是開國元老,是功臣是大將軍,勝過在這山窩裡做匪寇,整日擔心官兵的追捕,惶惶度日。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望大人三思!”
何潘仁雖然邪惡,但還識大局,不然也做不了幾萬人的頭目,他乜斜著眼尋思:這小子說的話的確有些道理。自己現在雖然佔山為王,在朝廷動盪不安之際能夠偷安一時,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一旦局勢穩定,朝廷定會率先拿他這個亂賊逆匪是問。要麼被朝廷剿滅,要麼聯合別的義軍共同對抗朝廷,別無他路。舉目天下,雖然有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處煙塵七十二家盜賊,可是沒有哪一家勢力能夠與李氏家族相匹敵。自己手下雖然也有幾萬人,但比起李家的勢力和影響顯然還差很遠。因此,投靠李氏不失為一種明智的選擇。只是,目前李氏的父兄還遙無蹤影,李夫人本人的力量太過弱小,自己若要在這個時候以多降少、以強降弱,恐遭天下人恥笑。不如等等再說。
想到此,何潘仁說:“我何潘仁手下有眾多的兄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活得逍遙自在,我為什麼要去投靠那個姓李的女人,看她的臉色行事?你還是趕快滾吧,免得我一不高興咔嚓了你的小命。”
僕僮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卻提高了嗓門,說:“假如李夫人手下不只是幾百人,而是有幾萬人呢?”
何潘仁怔了一下,說:“李夫人手下有幾萬人,此話當真?”
“當然。信不信由你。李夫人已經收降了眉縣的李仲文、丘師利和貴縣的向善志,手下的義軍加起來已經超過四萬人了,且李夫人的隊伍仍在不斷壯大!”
何潘仁半信半疑,翻了翻眼珠說:“明天何某就去你們李夫人的寨子裡看看,假如果真如你所說,何某就把隊伍拉過去,跟她一起幹。”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僕僮告別了何潘仁,乘快馬離開了司竹園。走出不遠,早有一隊人馬出來迎接。為首的竟是李夫人的家僕馬三寶。馬三寶迎上僕僮說:“夫人,事情辦得怎麼樣?”
一身僕僮裝扮的李夫人鬆了一口氣,說:“我總算贏了這第一步。”
夫人將說服何潘仁的過程說了,三寶鬆了一口氣,說:“此次夫人扮著三寶獨闖匪窩,讓下人都揪著一顆心,現在總算平安無事了。只是明日何潘仁要到寨中檢視,見不到你所說的那幾萬人馬,又該如何?”
夫人說:“我們立即分頭行動,你去眉縣找李仲文和丘師利,我去附近山上找向善志,說服他們,讓他們務必在何潘仁來到之前帶著隊伍投降過來。”夫人又對馬三寶耳語了一番,三寶會意地點點頭。
當下,夫人仍是一身僕僮裝扮隻身來到深山老林裡找向善志。
向善志的手下只有一萬多人馬,勢力遠比不上何潘仁,有了說服何潘仁的經驗,夫人顯得胸有成竹。
到了向善志的山寨,夫人仍舊以僕僮馬三寶的身份求見,被人帶去見向善志。
向善志長得人高馬大,闊臉闊嘴,做事卻粗中有細。夫人行過禮,然後說明了來意,向善志也說:“你們李公子不過是個女流之輩,只有幾百號人,還都是些烏合之眾,要降也該是她來降我,怎麼反倒是我去降她?”
夫人說:“假如李夫人手下不只是幾百人,而是有幾萬人呢?”
向善志說:“假如李夫人手下有幾萬人,向某理應去投奔她。”
夫人說:“好,大人可以帶著你的人馬去投奔李夫人了,李夫人手下的確已有幾萬義軍,因為司竹園何潘仁已經投降夫人了,只何潘仁帶去的人馬就有幾萬之眾,再加上夫人收編的散兵遊勇,豈不是早就超過幾萬人了嗎?”
“何潘仁已經投降李夫人了,此話當真?”向善志露出驚訝的神色。
“當真。”
接著,夫人又把當前的局勢對向善志分析了一番,說得向善志連連點頭。
向善志尋思:就連那兵強馬壯不可一世的何潘仁都投降她了,可見李夫人的厲害。縱觀天下,李家的勢力的確沒人能超過。自己不是正在憂慮自己的命運嗎?不聯合別的義軍,憑自己的一萬多人馬是不可能維持長久的。想到這裡,向善志立即讓人取來筆墨,準備修書一封,告訴李夫人,他已經決定過幾天就帶著人馬投入她的門下。
夫人立即表示歡迎,並趁熱打鐵勸道:“這件事要快,兵貴神速,現在朝廷正處於混亂動盪自顧不暇之際,是進攻的好時機,李夫人準備即日攻打鄠縣,大人不如明日就帶兵過去,假如能配合夫人攻下鄠縣,也算大人立了一功,來個開門見紅,對於日後大人在軍中的地位大有裨益。”
向善志想了想,最後點了頭。
夫人回到寨裡,太陽已經西沉。馬三寶也連夜趕回營中。夫人迎上前去,問三寶事情辦得怎麼樣。三寶高興地說:“就按夫人吩咐的,把話跟他們一說,他們就點頭了。夫人這個主意果然高明!只是,明日李仲文和丘師利都來了,見不到小的向他們吹噓的何潘仁投降過來的那幾萬人馬,發覺上當受騙,還不把我們的寨子給平了啊!”
夫人笑了,說:“三寶不要怕,到時候只管拿出胸有成竹的樣子,他們不敢把我們怎麼樣。”
第二天午時,李夫人的山寨中,何潘仁帶領幾十個精兵來了。夫人親自帶人出來迎接。此時夫人已換著一身公子哥裝扮。行過禮,她對何潘仁說:“昨日去司竹園拜訪,臨時扮著家僕馬三寶,多有冒犯,還望大人海涵!”
何潘仁驚訝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女人,隨後點點頭,說:“夫人果然膽識過人,一個女流之輩竟敢喬裝打扮,獨闖虎穴,僅憑這一點,就讓何某佩服得五體投地!”
何潘仁來到寨中半個時辰了,他注意到,除了伙伕們殺豬烹羊,裡裡外外忙得不亦樂乎,其它地方始終都是靜悄悄的。不禁心裡犯嘀咕:夫人昨天說,向善志丘師利等人都已經投入她的門下,她手下已經有幾萬人了,可是這幾萬人在哪裡呢?莫非她在騙我?想到這裡,他就有點坐立不安,說要到寨子周圍看一看。
夫人跨上馬陪著何潘仁在山寨四周參觀。
見周圍確實空無一人,何潘仁忍不住問道:“敢問夫人的幾萬兵馬現在何處?”
夫人露出了坦然的笑容:“大人不要著急,我們先回到廈房,邊喝茶邊說話。”
何潘仁見不到夫人的隊伍,十分不悅,拉下臉說:“夫人莫不是在騙我吧?”
夫人爽朗地笑著說:“大人說哪裡的話,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騙大人哪!我是想讓大人嚐嚐我親自摘採親手炒制的翠峰茶!”
何潘仁只得耐著性子跟夫人回到廈房。喝了一杯茶水,說:“夫人,天色不早了,何某這就告辭了。”
夫人忙說:“大人且慢,請隨我來!”
夫人帶著河潘仁出了山寨,來到半山腰。夫人指著山下面說:“大人請看!”
何潘仁半信半疑地往下面看,只見下面的山道上,一隊長龍在一面土黃色旌麾指引下正浩浩蕩蕩,逶迤而來。那正是向善志帶著他的精兵強將往寨裡來。
不一會兒馬三寶派人前來通報,說他帶人出去迎接,也已經把李仲文和丘師利的隊伍迎接回來了。
向善志等人騎著馬很快來到跟前。雙方以禮相見,夫人指著何潘仁對向善志說:“向大人可曾認得我身邊這位大人?”
向善志對何潘仁拱手道:“何大人,幸會幸會!昨日剛從李夫人那裡得知,何大人已經投奔李夫人門下了,今日向某就是衝著何大人的大名,才追隨過來的!”
聽向善志這麼一說,何潘仁心裡一驚,方知夫人使了計,她不但忽悠了自己也忽悠了向善志!這位夫人果然不簡單!何潘仁心中有些不悅。但他畢竟是個識大局的人,轉念一想:此時自己若是因為這個反悔甚至反目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從長遠來看這樣做對自己並沒有好處。既然果真如夫人所說,向善志他們已經投奔過來,夫人的兵力已有幾萬人了,又何必計較這其中的細節呢,不如來個順水推舟,皆大喜歡。想到此他暴發出一陣笑聲,伸出拇指,衝夫人說:“夫人果然有勇有謀,不愧是女中豪傑,何某這就決定,跟隨夫人一起幹!”
夫人說:“多謝何大人!歡迎加入我們的義軍!”又說:“大人的司竹園不錯,待我們攻克了周至縣,就遷往司竹園安營紮寨。”
李夫人親自掛帥,將義軍隊伍分為左中右幾路,何潘仁、向善志、馬三寶分別為大將軍,李仲文和丘師利為騎兵先鋒。夫人的義軍很快攻克了鄠縣、武功、周至、始平等縣,所向披靡,很快於關中打下一大片地盤。
(作者:寒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