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風似乎小了一些,文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窗外那條寬闊的廣東路。對、狂暴的風是小了一些,那條路剛剛還看不見,此刻,已能看見一個大致的輪廓……
風聲依然尖利,雨點更密了,近處的大樹慘不忍睹,到處是技幹撕裂的傷口。樹葉已被吹得七零八落,彷彿被胡亂撥了毛的雞。馬路上到處是樹枝和殘破的廣告牌……離馬路更遠的地方,有的高壓線杆被攔腰折斷,有的齊根而斷……雨勢越來越大,想要衝走這一份殘敗,只是愈顯蒼白……
公路的遠端,好象有車輛和人影……難道,搶險救災的部門巳冒著風出動了嘛……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不能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那兒……
也不知她是否安好依然……
文憶向門口衝去,他岳母遲疑了一下,還是攔住了他。他發了瘋,掙脫開去,三二下撬開門,衝了出去……
風鼓盪著一下把他吹了個搖搖欲墜,他穩了穩身形,從步梯向樓下趕去……
風勢依然很大,他左右搖晃著,彷彿一個喝醉了酒的人,步子邁動起來很是吃力,在風的鼓動下,一會輕,一會重……
他穿過那些到處是殘破玻璃渣的樓道,在跨出大樓的一瞬間,風陡然強勁了許多,碰的一聲,他結結實實地摔到了地上,風吹著雨頃刻間已把他淋溼,絲絲寒意一下包裹了全身……他掙扎著爬起來,下意識去撐開雨傘……呼一下,傘衣便飛去無蹤。他扔掉手裡的傘柄,咬了咬牙向公路上掙扎而去……
倒伏斷裂的樹枝到處都是,還有碎裂的廣告牌和揉得奇形怪狀的鐵皮,斷木,雜物……這、這、這還是他喜歡的美麗海濱城市嘛……
文憶顧不上去細想那些,也不想浪費時間去看暴風肆虐過城市的慘狀。他的目標是那個正在修建的小區的後面那兒,那兒有一家加工海鮮的工廠。他的瓊在那兒……
搶險的人們正在臺風的餘威中清理著路面,為後續救援開啟通道……
文憶很想停下加入他們,不過他有更緊要的事要做……
工地上堅固的塔吊被攔腰吹斷成兩截,上面那一截砸了下來,把工棚切成了兩半,也不知那些工人是否巳撒離……
風依然吹得樹枝吱吱作響,鬆動的腳手架鋼管在風中晃動著,晃動著……下面有一個搶險人員正在清理路面。
忽然,一根鋼管從半空中掉落下來,向搶險人員頭上砸去……文憶暗叫一聲不好,下意識伸出手去拉那個人……鋼管筆直往文憶身上插下來,插下來……老婆,我可能、可能來不了了……文憶露出一個苦澀的笑……生命有時真的如紙片那麼脆弱……完了,完了……一切都結束了……
鋼管呼一下插在文憶腳邊的水泥地上,又一頭向文憶倒過來……文憶額頭上被掛了一下,頓時,鮮血流了下來……那個人愣了一下,呆呆地看著文憶。文憶顧不上這些,摸了一下額頭,還好只是破了一塊皮,並無大礙……他繼續向前趕去,雨越來越大了,風卻小了許多……
文憶終於趕到了瓊做工的廠子,他一下呆立在那裡,眼淚已奪眶而出……
廠房一片狼籍,有掉落的鋼架,鐵皮卷,還有爛木頭,破碎的磚塊……
他的心直往下沉,往下沉……他心裡很明白,破壞成這樣,是不可能有人活得下來的…………
不,他慘叫一聲,向廢墟撲了過去,跌倒了,玻璃渣割破了腿,他沒有感覺。木然又堅定地爬了起來,他掀開擋路的鐵皮,搬開爛木頭,鋼架。搬不動就轉個方向前進……他的腦中只有一個目標,那個最大的機器的機腳下的水坑……
身上又被割傷了幾處,文憶巳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變成了一個機器,不停搬東西的機器……他的眼中有一絲希翼的光,就算那一線生機是那麼渺茫……如果這世界有奇蹟,他相信一定就在這兒……只能在這兒……
他終於來到了機器旁,他看見了一部手機,他認得那是瓊的手機……可空空如也的機器下的小水坑……他的腦袋嗡嗡地響,知覺在一點一點喪失…………奇蹟、奇蹟……它沒有來……它缺席了……
文憶如一根殘破的木頭呆立在那裡,他的眼裡,心裡,再沒有了風,也沒有了雨,連廠房也似乎消失了……那裡面已經空空如也……
………………
風依然在吹著,略有疲軟,似無力……
文憶的世界倒塌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輕了起來,似乎就要隨風飄去、飄去……
………………
文憶就要癱軟下去了,再沒有一絲力量可以支撐住他……忽然,有一隻手穿過他的腰扶住了他。他愣了愣,下意識要掙脫那隻手,他不需要幫助,因為就算站著,她會回來嘛……除非、除非,那隻手是她的,他伸手哆哆嗦嗦地摸了過去,摸了過去……
他的心在狂跳,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慢慢轉過去……下一秒,他伸手瘋狂地摟住了她……
……她路過那片工地的時候,她看見了那個瘋狂奔向工廠的人影。她的臉上瞬間笑容便綻放了,花蕊深處,淚水巳奔湧而出,她想叫住他,告訴他她在這裡,只是風聲帶走了她虛弱的聲音……
他摟得她生疼,而她……喜歡……
………………
許久之後,他知道了狂暴的颱風有一個溫柔的風眼,他沒有見過,而他的她說她……見過。
也許那兒溫柔如她的眼眸吧……
(全文完)
後記,那一年的颱風威馬遜重創了廣西北海市,向那些搶險救災的人們致敬,也為在那場颱風中所有頏強的生命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