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5月27日,朝鮮,鐵原。
志願軍63軍指揮部,軍長傅崇碧盯著作戰圖,眉頭緊鎖。
20公里之外,就是敵人,以美軍的機械化水平,進攻鐵原,僅需40分鐘。
在數十萬主力部隊尚未建立起穩固的防線前,鐵原如果失守,整場戰爭的形勢都會逆轉。
不惜一切代價守住鐵原,彭德懷總司令下了死命令。
然而,這懸殊的敵我力量對比吆。
這樣的絕戶仗,該怎麼打?
傅崇碧的眼神,卻依然剛毅而堅定。
新上任的聯合國軍總司令李奇微要跑斷了腿。
他計劃發動一次大進攻,於是走遍了前線的每一個師團,向指揮官們徵求意見。
但是,幾乎所有的軍官都是一副好死不死的樣子,意思彷彿在說:怎麼打都是輸,還打個鳥。
他們怎麼會有如此嚴重的心理陰影?
捱揍挨的唄!
志願軍打仗,從來不搞一窩蜂,而是三人一組,分別負責進攻、支援和掩護,協同攻擊衝刺。
這種陣型,不僅能夠防止被敵人的炮火團滅,而且可大可小,三個三人組就是一個戰鬥班,三個戰鬥班就是一個戰鬥排……即便被打散了,選出個指揮官,就可隨時自由組合,這便是著名的“三三制”戰術。
這樣,志願軍的進攻,看起來就是一波接著一波,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從美軍的視角,與志願軍的戰鬥是這樣的:
前方一排冷槍,幾個排頭兵歪歪扭扭地倒下了。
找掩體、架設通訊裝置,輕重武器一陣突突,目標卻找不到了。
一臉懵逼地收拾裝備繼續趕路,幾顆手榴彈卻落進了隊伍。
氣急敗壞地去追,殿後的幾個,便讓子彈衝擊出了個“狗搶屎”。
嚇破了膽?想逃?四面槍聲大作,包餃子,甕中捉鱉。
美24師的羅伯特少校,曾經這樣描述過與志願軍的戰鬥:
“我們彷彿進入了一個陸地沼澤,老是打不到要打的目標,但四周好像到處都是目標。”
這樣強悍的戰鬥力,當然是因為“三三制”這種極具針對性的戰術體系,但基層軍事民主化帶來的主觀能動性,卻也是不可或缺的。
當每一名戰士都瞭解部隊的計劃時,才有連長犧牲了排長上,排長犧牲了班長上,哪怕打到最後一個人,都會轉戰敵後,開始刻入骨髓的“游擊戰”。
第三次戰役中,冷樹國所在的部隊接到任務——穿插到濟寧裡,他帶著他的尖刀班一路狂奔,跑著跑著感覺不太對勁,回頭一看,好嘛!就剩老哥5個了。
前面的村子裡,駐紮著400多韓軍,等大部隊上來?
冷樹國這個急脾氣,等不得,打了再說。
五個人分成兩個小組,從村子兩頭髮起攻擊。
韓軍不知虛實,也確實被打怕了,掉頭就跑。
冷樹國5人一路追擊,打死幾十人,俘虜十幾人,生擒了一名美軍上校,為此,他們付出了“零傷亡”的代價。
10年之後的對印自衛反擊戰中,龐國興用相同的情節,致敬了前輩。他們三人小組縱深15裡,打下了2個炮兵陣地,擊斃了7名官兵,繳獲了大量物資。
戰後報告中,龐國興寫出了那句的名言:敵人非但不投降,還膽敢向我還擊。
這樣的故事,恐怕最好的編劇都寫不出來。
美軍的心理陰影,就在這樣一次次的捱打中形成了,他們生生給自己製造了一個神話。
李奇微勁頭很足,透過分析和小規模的實踐,他有了“驚天”的發現。
面對垂頭喪氣的老部下、第八集團軍司令詹姆斯·範弗裡特,李奇微翻開作戰手冊:“10月26日,遭到中國軍隊大規模阻擊,11月2日,攻擊停止,歷時7天;11月25日夜,遭到中國軍隊的攻擊,12月2日,攻擊停止,又是七天;12月31日黃昏,中朝軍隊發動大規模進攻,1月8日,在佔據巨大優勢時,中朝軍隊仍然停止了進攻,還是七天。”
範弗裡特一臉懵逼。
“動動腦子,詹姆斯,這說明他們只能攜帶一週左右的補給,而這,就是他們的致命弱點。”
範弗裡特恍然大悟。
在給下屬檔案中,這貨竟恬不知恥地吹上了:“李奇微將軍和我對第八集團軍有信心,我們一定會贏。”
彭總正在考慮是否發動第五次戰役的問題,把美軍趕到了半島南部後,補給線拉得有些長了,繼續追下去,有可能會出事。
但兩條情報讓彭總下了最後的決心:美軍從國內增援了兩個師,韓軍也有三萬多人在加緊訓練。
如果讓這些人從背後再來個仁川登陸,結果將是災難性的。
只有繼續進攻,大規模消滅朝鮮戰場上的主力,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
4月22日晚17點,月圓之夜,志願軍3個兵團、12個軍,近20萬人發起了排山倒海的進攻。
這一次,範弗利特沒有兵敗如山倒,他指揮部隊分段攻擊,有序撤退。
志願軍每天的行軍距離是20公里,李奇微充分發揮了機械化部隊的優勢,讓整條戰線每天后撤22到26公里,志願軍善於夜戰,那晚上就躲的遠遠的,只在白天用空中優勢和強大的炮火反擊。
他在等,等志願軍的補給消耗完畢,再開始大舉反攻。
這套對付志願軍的獨特戰術,被稱為“磁性戰術”。
彭總覺察到了李奇微的戰術變化,西線美軍不是躲著打嗎?那我不搭理你,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中線韓軍無故躺槍,三四個師近乎被全殲。
李奇微的“驚天發現”沒錯,志願軍一個禮拜的進攻打得漂亮,但補給確實也已經到了極限,大量戰士甚至患上了夜盲症,一到晚上就看不見東西。
彭總果斷讓各兵團停止進攻,轉向三八線休整防禦。
機會來了,李奇微立即命令聯合國軍大舉進攻。
彭總卻早已察覺到了危險,在志願軍回撤之前,他就做了部署,命令各兵團留下一個師到一個軍的兵力殿後,防止可能的反擊。
他預判了李奇微的預判。
兩條腿確實沒法和四個輪子相比,很多殿後的志願軍部隊還沒到達預定的阻擊地點,就被美軍的反攻部隊追上了。
範弗裡特打仗,使得是“敗家子”戰術,他曾在一個小時內,向志願軍陣地傾瀉了4500噸炮彈。
5月24日,志願軍60軍180師遭遇聯合國軍三面進攻,這支為第三兵團殿後的部隊,因戰術失誤,在激戰幾天之後,最終突圍失敗,因此付出3000多人傷亡的代價。
這是志願軍師級作戰單位在朝鮮戰場上唯一一次成建制的巨大損失。
5月26日,美軍全線越過三八線,李奇微派出了預留的精銳特遣隊,試圖突破鐵原,直插志願軍的後勤基地。
如果讓其計劃得逞,志願軍主力部隊將會陷入包圍,整場戰爭的勝負形勢都會被逆轉。
5月27日,彭總向63軍軍長傅崇碧下令,要不惜一切代價堅守文巖裡,鐵原,朔寧地區的陣地,阻止敵人的進攻,沒有命令不得撤退。
也就是說,即便把63軍打光,也要守住鐵原。
這便是文章開頭的一幕。
傅崇碧是員儒將,16歲就加入了紅軍,之後的長征、抗戰、解放戰爭、抗美援朝,他打滿了全場,35歲就當了軍長。
即便是天才將領,但他的63軍畢竟只有2.4萬人,而且已經戰鬥多日,缺糧少彈,人困馬乏。
他該怎麼對付擁有5萬多精銳、300多輛坦克、1600多門火炮的範弗裡特?
彭總心裡也沒底,他拒絕了撤退的請求,爬上小山坡,徹夜不眠地向南看,哪怕敵軍距離指揮所只有100裡。
傅崇碧兵分三路,189師駐守漣川交通線西側,187師駐守漣川交通線東側。188師居後,作為戰略預備隊。
靠著磁性戰術,李奇微是賺了一些便宜,但其破綻,傅崇碧卻也瞭然。
這種戰術要求進攻撤退必須統一,要連成一條完整的戰線,但這也就意味著,美軍必須把志願軍的陣地全部拔掉,才能繼續前進。
而機械化部隊的軟肋在公路,只要守好交通線,美軍必然便寸步難行。
於是,189師化整為零,沿著種子山分佈成了若干個小陣地,每個陣地都對著交通線。
你不是要拔陣地嗎?那就讓你一個一個地拔,你不是繞不開公路嗎?那就打你的繞不開。
這是一個只有志願軍才能執行的陣型,軍隊打仗歷來怕分散,分散就意味著人數少,戰鬥中的減員就會很明顯,人會本能地感到死亡恐懼。
換句話說,分散的表象是人數減少,核心卻是士氣衰竭,不戰而敗。
但中國人民志願軍,卻以鋼鐵的意志,在分散中、在絕境中依然做到了眾志成城。
美軍開始撓頭了,一個陣地一個陣地去打,貽誤戰機;放任不管,退路可能被切斷,小命不保。
沒辦法,美國人不敢冒險,只能挨個拔陣地。
美軍的優勢不可謂不巨大,志願軍的腹地也就在眼前,但傅崇碧使出的這一招,讓他們看得見,就是吃不著。
飛機、大炮、坦克,衝鋒、敗退、再衝鋒,無數陣地一天內易手數次,兩軍屍體疊在一起,堆成了山,又被美軍的炮彈炸碎。
僅僅三天,189師多數營一級已經不成建制,連炊事班的人都抄起了傢伙。
美軍曾一度攻上了種子山,但利用夜戰的優勢,志願軍當天夜裡就重新奪回了陣地。
堅守到第6天,就在師長蔡長元做好了全軍覆沒的準備時,189師終於等來了撤退的命令。
他們打得只剩下了一個團。
188師頂上來,繼續守衛鐵原。
幾天前還眉飛色舞、極度自信的範弗利特,現在的臉色,好像剛剛吃過一坨屎。
範弗裡特在繼續他的“敗家子”戰術——火海戰術,他每天使用的火炮超過250輪,是美軍規定的6倍以上,光是炮彈震動,就能把人震昏。
但即便250了,範弗裡特依然沒法突破志願軍的陣地。
6月4日,188師563團的戰士們,在團長馬兆民的帶領下,剛剛分散到高臺山的幾個陣地中,聯合國軍就蜂擁而至。
衝在最前面的,是美軍開國元勳師——騎一師,用御林軍打只剩下一半兵力、七天沒有補給的563團,李奇微這是要拼命了。
美軍還是老套路:炮兵轟,步兵衝,炮兵轟完步兵衝,步兵衝完炮兵轟;志願軍還以老套路:炮兵轟時不露頭,步兵衝近時猛打。
開國元勳,南北戰爭中立下汗馬功勞的美騎一師,持續猛攻了三天,愣是打不上這幾個二百米高的山頭。
就這,還敢叫“英雄部隊”呢?
6月9日,同樣阻擊了美軍6天的563團撤下,全團1600多人,打到只剩下247人。
564團成了鐵原最後的盾牌。
564團駐守在內外加高地上,這裡只有一座孤山,四周全是平原,根本無險可守。
馬謖失街亭,就是這種地形。
但564團團長曹步墀,卻不是馬謖。
曹步墀發現,內外加高地北側不遠處,有一個水庫,如果炸掉水庫大壩,必然會淹沒美軍必經的87號公路。
“水淹七軍”當然是個好計劃,但五連的70多名戰士,卻駐守在高地上,大水會淹沒公路,也會把五連徹底困住。
沒有任何的猶豫,為了主力部隊的安全,五連要親手斷送掉自己的後路。
6月10日清晨,聯合國軍坦克的轟鳴刺破蒼穹,就在他們接近內外加高地時,更大的巨響震徹雲霄,水壩被炸開了。
洶湧而下的洪水瞬間湧向了美軍,大量坦克趴了窩,步兵只能在泥濘的道路上艱難前行。
惱羞成怒的美軍再次實施了狂轟濫炸,而這招,對志願軍已經沒有太大的作用了。
按照美軍的計劃,只需一個小時,他們即可打到志願軍總部,為此,範弗裡特甚至提前準備了慶祝記者會。
然而,整整一天過去了,他們一步都沒法前進。
孤軍奮戰的五連官兵全部壯烈犧牲,他們不愧是最可愛人。
6月11日,即將油盡燈枯的傅崇碧,終於接到了彭總的電話:你的任務已經完成,現由二梯隊40軍接替你軍。
13天的炮火轟炸,繁華的鐵原被打成了一片廢墟。
63軍撤退後,西方媒體竟恬不知恥地吹上了,什麼“聯合國軍佔領鐵三角地區”,“範弗裡特看到了勝利”,“第八軍將會贏得戰爭”等等等等。
然而,讓美軍意想不到的是,當他們的大部隊轟隆隆進入鐵原後,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志願軍主力建立得幾乎牢不可破的防線。
一個軍都打不下的部隊,想要攻破志願軍的主力防線,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他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想想了。
從4月22日到6月11日,在50天時間裡,面對武裝到牙齒的美軍,彭總、傅崇碧以頂級的戰術,沒讓敵人佔到任何的便宜。
李奇微手握雙王四個2,窮盡了手段,卻只能出成四帶二。
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因素是人,不是武器。
一個月後,朝鮮停戰談判第一次會談開啟,雙方開始了邊打邊談的局面。
志願軍以超乎想象的智慧和勇氣,打出了一個真理:對待咬上門的狗,得先把它打疼了,它才會搖著尾巴,服從你的“一票否決”。
至於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他們得明白一個道理:東亞的事情,中國說不行,就是不行,行也不行。
參考資料:
《抗美援朝戰爭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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