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雨中。海河輕曼蜿蜒,從天津城中溫柔流過。 站在金湯橋頭舉目望去——東岸,是復古的老津門,舊時“十里洋場”的異域建築在雨霧中愈顯滄桑;西岸,是廣廈萬間的新天津,因降雨而略顯空曠的街道上,一輛輛閃亮的小汽車魚貫而過,盡顯現代都市的繁華之美。 在這座由河流貫穿的城市中,橋,連線起不同地方的人們,承載著一段段刻骨銘心的歷史。 在古老而現代的天津城,橫跨海河的眾多橋樑中,金湯橋顯得尤為厚重。 72年前,解放軍攻破津門守敵的堅固防線,東西兩路大軍會師金湯橋,將紅旗牢牢插在橋頭。 這一戰,成為解放天津的關鍵歷史節點,標誌著國民黨守軍防禦體系的全面潰敗。屹立百年的金湯橋,親歷了一座城市的浴火新生。 橋上的行人,見證著城市的變化;橋下的河水,流動著歷史的光影。踏上金湯橋,解放軍將士一往無前、奮勇衝鋒的場景猶在眼前。 在72年前那場戰鬥中,“金湯橋”的命運卻和名字恰恰相反 水波盪漾,遊船在長鳴聲中,緩緩穿過這座通體黝黑的鋼結構橋樑。 一個多世紀前,巨大堅實的金湯橋建成於海河之上,其名取自“固若金湯”。 七一前夕,記者走上重修後的金湯橋。橋身全長約76米,記者從橋面走過,全程不過2分鐘。倘若兩人自東西相向而行,只需1分鐘就能碰面。 72年前,為走過這短短1分鐘的距離,解放軍將士跨晝夜連續激戰了19個小時。 如今,一座“會師金湯”雕塑立在橋頭。司號手高昂起頭,吹響進攻的號角。順著軍號的角度仰望天際,激越的衝鋒號彷彿就在耳畔響起。 當年,攻打天津這樣一座擁有200多萬人口和眾多工廠、商店、銀行的大城市,對於人民解放軍來說難度是空前的。 戰前,距離金湯橋約20公里外的前線指揮部內,一張詳細的城防圖鋪在解放軍天津戰役總指揮劉亞樓辦公桌上。 天津地形複雜,市內被河流切成若干地區,周圍又是沿海窪地,易守難攻。一條40餘公里的護城河環繞天津。寒冬臘月,每天都有守軍前去鑿冰破河。護城河旁的城樓上設電網,每隔20至30米就有一處碉堡。城池內外,有大小碉堡1000餘座。 劉亞樓的對手,是長他18歲的福建老鄉陳長捷。憑藉複雜地形、堅固工事和13萬兵力,陳長捷自誇天津城防系統“固若金湯”,有固守的“絕對把握”。 戰前,一首歌謠廣為傳唱——“攻打天津,天津修得好呀,城外有戰壕啊,城內有碉堡啊……攻打天津,戰士熱情高啊,你寫戰書啊,我把決心表啊……”據考證,這首歌原曲是解放軍進駐東北後創作的。隨著東北野戰軍南下攻打天津的步伐,被改編為現在的《攻城戰歌》。 將士們的決心和鬥志,在高昂的歌聲裡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奪取天津,將是一場極其艱鉅的攻堅戰。上級限定3天攻下天津,劉亞樓的表態卻出人意料:“30個小時內保證把陳長捷吹噓的‘大天津堡壘化’打個稀巴爛!” 站在楊柳青鎮藥王廟東大街旁的停車場上,記者一行駐足四顧,尋找著“平津戰役天津前線指揮部舊址陳列館”的蹤影。誰也沒有想到,大名鼎鼎的指揮部竟藏在如此偏僻之處。 踏入一處極具年代感的四合院民居,歷史就在眼前。房間內,劉亞樓下達總攻命令的模擬雕像,還原了歷史一刻—— 1949年1月14日清晨,天津上空濃霧瀰漫。趁著濃霧的掩護,攻城部隊進入陣地。指揮部內,劉亞樓右手拿著已接通各縱隊指揮所的電話,雙眼緊盯著左腕上的手錶。 10點整,劉亞樓下令:“總攻擊開始!”隨著3顆綠色訊號彈騰空而起,頃刻間,大炮齊聲怒吼。 由於天津市區南北長、東西窄,解放軍前線指揮部制定了“東西對進,攔腰斬斷,先南後北,先分割後圍殲”的作戰方針。 伴隨炮火轟擊,攻城部隊搭橋渡水壕,衝過冰冷的護城河,在堅固的城牆防禦體系上開啟一個個缺口。英勇的解放軍逐街爭奪、巷戰推進,兩路突擊隊伍一步步向金湯橋挺進。 在72年前那場戰鬥中,“金湯橋”的命運卻和名字恰恰相反。15日凌晨,解放軍完成“東西對進,攔腰斬斷”的既定戰略,會師金湯橋上。 恰逢隆冬,海河被厚厚冰層覆蓋。金湯橋橋面上、橋下的冰面上,數萬指戰員或舉槍歡呼,或相擁而泣,或跳躍大笑。 戰鬥仍未結束,會師的官兵來不及享受勝利的喜悅,又要趕赴各自的戰場。10個小時後,這座華北最大的工商業城市宣告勝利解放。 “解放戰爭拖不得”是毛澤東當年做出的著名論斷。今天,我們回顧這場29小時的速勝,再次對那些有勇有謀、不畏犧牲的解放軍將士欽佩不已—— 34萬攻城部隊傷亡2萬人,傷亡率僅6%,相比太原、濟南等經過大規模城市攻堅戰才獲勝的戰役,創下了傷亡率最低紀錄。 天津解放,大大推動了北平和談的程序。1月31日,北平和平解放,新中國的誕生翹首可盼。 她身後那面磚牆上,是用皚皚白雪拍打出來的四個大字——“迎接光明” 暗紅色的旗面上,“殺開民權門”五個大字威嚴凝重。在平津戰役紀念館內,館長王培軍為記者講述了這面旗幟和小戰士鍾銀根的故事。 民權門,是人民解放軍攻打天津的一個重要突破口。戰役打響後,鍾銀根所在的尖刀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僅用3分鐘就突破了民權門。 旗手鍾銀根衝上城頭,將戰前首長授予該連的“殺開民權門”大旗插在了城牆上。這面火一般耀眼的紅旗刺痛了敵人,他們不甘心失敗,集中所有的火力向解放軍射擊,企圖與我軍爭奪陣地。 紅旗被淹沒在硝煙迷霧之中。“保衛紅旗!”鍾銀根第二次衝了上去,牢牢地抓住旗杆。 這時,一枚炮彈落了下來,鍾銀根的雙腿一陣麻木,昏了過去。當他從短暫的昏迷中醒過來,一陣巨大的疼痛襲來。身下淌滿了鮮血,他強忍疼痛想要站起來,才發現自己已失去雙腿。 然而,捍衛紅旗的信念支撐著鍾銀根。慢慢地,他移動著被炸斷雙腿的軀體,抓住旗杆,憑藉著一塊大石頭,再次把紅旗豎了起來。 炮火下,紅旗數次倒下,鍾銀根又數次將紅旗豎起。他忍著巨大的疼痛,一點一點向前挪動,將身子重重地靠在一個斜坡上……鍾銀根半躺在那裡,咬著牙,用肩膀拼命地抵著旗杆。遠遠看去,他與旗杆融為一體,他的身體就是旗杆! 槍炮聲還在響著,戰鬥還在繼續…… “我是旗手,不能倒下,要讓紅旗為戰友們引路!”這是奄奄一息的鐘銀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他傾盡所有力氣,兩肘撐地,用面頰頂著,把紅旗高高舉起。 不倒的紅旗重新飄揚在民權門上空!年僅16歲的鐘銀根,卻在戰友們的衝鋒喊殺聲中,慢慢閉上了眼睛。 看著紀念館裡那面穿越炮火硝煙、浸染著鮮血的旗幟,在場的參觀者們無不動容。 紅旗永遠不倒!在解放天津戰役中,眾多像鍾銀根一樣的官兵捨生忘死、奮勇衝鋒,將紅旗插上敵人的城牆、碉堡,插在金湯橋頭。 “部隊走在進軍的路上,在海河邊我們把你安葬。像種子撇開了土壤,讓勇敢之花在春天裡怒放。” 臨終前,“特等坦克功臣”張雲亭念念不忘“打到金湯橋去”。戰友們將他埋葬在海河邊上。第二年清明,不知是誰送來的花圈,一個、兩個、三個…… 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沿著海河,記者從古舊建築叢聚的街區,走向清新秀麗的休閒公園。看著路上游人洋溢著幸福的笑臉,我們恍然明白:是一種怎樣深厚的偉力,在支撐著那面永遠不倒的旗幟! 當年解放軍攻入天津城,在趕往會師地的路途中,遇到特地趕來支援的南開大學學生。得知部隊要去金湯橋,他們急切上前:“解放軍同志,金湯橋我認識,我帶你們走。” 那時的南開大學,有許多心繫國家命運的愛國學生,女地下黨員曾常寧就是其中之一。天津之戰中,她藉助其父親的特殊身份,設法掌握國民黨軍政要員、軍事部署、城防設施等方面的情報,及時提供給黨組織,為天津解放發揮了重要作用。 平津戰役紀念館裡,記者凝視曾常寧當年的一張照片——白色圍巾,利落的學生頭,望向鏡頭的青春眼眸裡滿含笑意。她身後那面磚牆上,是用皚皚白雪拍打出來的四個大字——“迎接光明”。 那個冬天,新生的天津城,紅日映照白雪,紅旗迎風飄揚。和曾常寧一樣,天津城內數百萬人民翹首期待春來。 人民大會堂金色大廳,一位92歲老兵輪椅上的莊嚴敬禮,昭示“為黨犧牲,無比光榮” 當一座橋的名字與一支部隊相連,這座橋就具備了更廣闊的生命。 2021年6月29日,北京,人民大會堂金色大廳,戰鬥英雄、傑出共產黨員王佔山被授予“七一勳章”。 輪椅上,這位92歲的“金湯橋連”老兵挺起身姿,敬了一個莊嚴的軍禮。 “共產黨員就要作戰勇敢,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為黨犧牲,無比光榮。”王佔山永遠也忘不了入黨介紹人、老指導員馬佔海對他說過的話。 72年前,王佔山所在的第四十五軍一三五師四○四團七連,參加瞭解放天津的戰鬥。在指導員馬佔海的帶領下,入黨才3個月的王佔山和戰友英勇投入戰鬥。 在攻向金湯橋的途中,指導員馬佔海不幸中彈,向戰友留下一句“代我指揮”,便閉上了雙眼。七連官兵拼死衝鋒,多次擊退敵人反撲,完全佔領金湯橋,為攻克天津開啟一條通道。 戰鬥結束時,戰地攝影師給被授予“金湯橋連”榮譽稱號的七連官兵照相,原本100多人的連隊打得只剩24人。望著犧牲的戰友,20歲的王佔山落淚了。 踏訪金湯橋歸來,記者撥通了“金湯橋連”現任指導員於恆的電話。 “血戰金湯橋後,那張還剩24人的合影,現在就掛在我們連隊的榮譽室裡。” 於恆說,“隊伍裡舉旗的人就是老英雄王佔山。” 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戰爭、邊境自衛反擊戰……從金湯橋出發,“金湯橋連”官兵不斷書寫著新的勝利。2019年10月1日,官兵擎著“金湯橋連”戰旗走過天安門廣場,接受黨和人民的檢閱。 “今年,我們連每人寫了兩封信,一封寫給先輩,一封寫給未來。”於恆告訴記者,金湯橋之戰始終是連隊最光輝的那面戰旗,激勵著官兵們苦練殺敵本領,為人民而戰,為勝利而戰。 巍巍金湯橋,連通今與昔。在橋上戰鬥過的官兵,留給這座鐵橋永不磨滅的紅色印記;在橋畔生長生活的人們,銘記這段光輝歷史,奮進在追夢的新徵程。 6月畢業季,青春飛揚。從金湯橋向南5公里,南開大學校園中,2021年畢業典禮正在舉行。 “今天,我們即將奔赴未來,我選擇在新疆戍守平安……”鏗鏘有力的致辭,來自畢業生代表阿斯哈爾·努爾太。 2017年,習主席給8名南開大學新入伍的學生回信,稱他們“把愛國之心化為報國之行,為廣大有志青年樹立了新的榜樣”,阿斯哈爾就是這8名學生之一。 兩年軍旅歷練,阿斯哈爾入了黨,獻身軍營的信念更加堅定。如今,完成學業的他透過選拔招錄,即將重回部隊。 “當年,我軍在金湯橋取得的勝利來之不易;今天,我們也要將這種精神一代代傳承下去!”阿斯哈爾說。 融媒體報道 文字撰稿:本報記者 衛雨檬 戰地記者隊記者 李偉欣 趙婉姝 特約記者 邢邦明 融媒體制作:趙婉姝 王煒 訪談專家:軍事科學院 徐飛 無人機執飛:劉宇鑫 趙婉姝 版式設計:梁晨
sponsored links
會師金湯橋:一座城市的浴火新生
分類: 軍事
時間: 2021-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