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記員的位次在講席左角。
相機取景框在講席中心對了對焦，快門聲落，會場濟濟，氣氛肅然。無人矚目速記位上的年輕面孔，任她低睫伏案、筆端如流。
沈安娜，33歲，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處機要速記員。
每分鐘速記兩百字，她水準出眾——常在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國防最高委員會、最高軍事會議以及國民政府委員會的高層會議上工作，是蔣介石主持會議擔任速記的不二人選；又曾兼“新生活運動婦女指導委員會”的工作，為宋美齡的講話做速記。
她亦是時髦女郎。出身世家，衣鬢入時，常看美國電影。家裡顯眼處皆懸國民黨“元老派”于右任、吳稚暉等人的“墨寶”，以彰“親厚”。
沈安娜的1948年，機要速記職業生涯的第十年，旋踏諜影的第十年。
這是兜轉的迷城。國民黨歷次中央全會、中央常委會、國防最高委員會、立法院的重要會議……她速錄下情報，經摘要、整編、密寫，送交中共中央南方局，再上報延安。
數度涉險，舉重若輕，人們說，她是“玻璃瓶”裡的諜影玫瑰。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濃夜終盡。許多人聽聞了她的名字，連同她的“綽號”——“扼住蔣介石脈搏的人”。每及此刻，她只是謙退，“影子生涯”卻實在刻骨。數十年後耄耋彌留，只有女兒辨出她的喃喃：“我暴露了嗎?”
“沈安娜：戰鬥在敵人心臟的無名英雄”，百集紀錄片《黨的女兒》中的一個名字，遊刃於險象，潛隱於刀鋒。
近日，由芒果TV出品，全國婦聯、新華社聯合出品，湖南省委宣傳部指導的百集人物紀錄片《黨的女兒》播出。百年、百集、百人，擷取優秀女性黨員故事，以記錄與再現的表達方式，呈現細節綿密的百年黨史。
歷史敘事與當下日常如何互文？或者說，在今天，重大歷史題材系列紀錄片是否仍存有年輕觀眾？
“‘年輕人覺得乏味’是懸在我們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芒果TV副總裁、《黨的女兒》專案總導演楊喜卿坦言。“在敘事嚴謹的基礎上，也許談不上絕對顛覆性的創新，但細節創新連綴，是比較有新意的嘗試。”
“觀眾反饋略逾預期”，楊喜卿說。
截至8月20日，節目上線過半，累計播放量超9700W。美蘭德資料位居全網紀錄片類傳播綜合指數榜單top2且持續在榜。“‘七一’前後，全網不乏同類題材作品，《黨的女兒》在微博綜藝榜紀錄片類持續排在首位，也頻登熱搜。儘管對一個熱門綜藝來說，這樣的成績不足道，但對重大歷史題材紀錄片而言，熱度並非稀鬆平常。”
“蹊徑”
一些名字是親切的——向警予、江竹筠、邢燕子、任長霞、屠呦呦，“秋之白華”的楊之華、溺江捐軀的冷雲、巡演籌捐的常香玉、登頂珠峰的潘多、冬奧首金得主楊楊……
另一些名字卻略生疏——五四時期女革命家郭隆真、“中國的南丁格爾”李藍丁、新中國第一位女將軍李貞、抗美援朝中榮獲一等功的女戰士解秀梅、第一枚“白求恩獎章”獲得者趙雪芳、中國第一代地質學家池際尚、新中國舞蹈事業的奠基人陳愛蓮、新中國首批勞動模範趙夢桃、新中國高校第一位女校長謝希德……
故事更有許多幽微細鱗。“草原額吉”都貴瑪的帳房散不去奶香和搖籃曲，“治沙女傑”牛玉琴隨身帶一盞小小的銅鈴；紅軍“穆桂英”蘇風騎快馬、挎雙槍，華僑抗日女英雄李林有飛馬與口琴；世界首位深入南極腹地的女科學家金慶民孤身越過冰脊，殉職戰地記者邵雲環寫盡貝爾格萊德的鐘鳴與長夜……
“好看”，是起點，又是終軸。
“最初，我們就在思考如何在重大歷史題材下尋找‘蹊徑’，即要嚴謹，又不能一味‘四平八穩’。”楊喜卿談及專案初啟，“芒果TV的使用者中青少年群體聚集，尤以女性使用者居眾。經過與新華社團隊的幾輪探討，加之雙方分別在內容創新與傳播、重大歷史題材敘事中獨具優勢，‘黨的女兒’這一方向初具雛形。以女性優秀黨員的故事切入，講述其中跨越時代的情與史。這是一個獨特視角，市場前所未見，且具可看性與感染力。”
“年輕人對宏大敘事不缺少認同，只是找到載體。”楊喜卿說，“作為傳統媒體和新媒體融合發展的一個特例，我們在青年文化的影響力建設、主流內容創作和傳播方面一直有思考和實踐。2021年，我們將紀錄片工作室升級為一條獨立的內容創作線，今年推出的《黨的女兒》《青春正當時》，一方面守正，又兼備趣味。莊重與嚴謹並不繫結‘某一種模式’。”
“模版”？
短影片時代，“六分鐘的注意力”太易倦失。
“同題”的突破口，不止於“主題”。
“許多故事挺酷炫的，比如時尚勞模黃寶妹、十九大上的臺灣省籍代表盧麗安、女搜救機長宋寅。”芒果TV紀錄片工作室負責人、《黨的女兒》執行總導演鐘山說。
楊喜卿提及片中“話語方式”，“表達上儘可能生動。史料表達因其特殊性，常具書面模式感。我們不希望文案有既定口吻，製作團隊常常相互提醒，向我們年輕人所熟悉的語感方向調整。”
於是，“套路”被一舍再舍。“比如一開始，我們想要用復古色調來呈現歷史故事。但在實際操作中，我們發現百年前的故事也同樣有著輕躍的青春影調。‘復古濾鏡’就此被棄。”鐘山說。
天馬行空，但不悖其宗。
“最多的一集反覆修訂了二十幾遍，推敲了一個月。”鐘山說。
“時間緊湊，二十幾個執行攝製組同時開工。核心組承擔主體策劃，包括一個強有力的撰稿組。節目經十幾輪修改，此後才進入正式審片。根據黨史專家的意見，從最開始的策劃選題、人物與故事選擇、藝術表達、結構搭建、資料揀選等，時間允許的範疇內，我們儘量推敲，儘量嚴謹。”
鐘山談及“極速中的琢與磨”。“每個故事都具電影體量，核心團隊和執行攝製組共同創意，梳理其中的‘個性’與耀眼時刻。既有感人情節，又是歷史敘事的標本，精緻、客觀、嚴謹，經得住推敲。在人物故事的選擇、資料的整合中，也感謝新華社、全國婦聯提供的幫助。另外，片中還有許多首次披露的‘獨家史料’，豐富了故事肌理。”
之於重大歷史題材的稽核與把關，楊喜卿笑言，“常規節目是三審，《黨的女兒》起碼有‘九審’——一審要經芒果TV運營中心、品牌推广部、宣傳管理中心提出修改意見，然後提交湖南廣播電視臺、湖南廣播電視局，以及中央黨史辦、新華社同步稽核。前期充分釋放想象力，鼓勵團隊創新，然後再梳理。”
糾結也曾有。“例如人物‘傳奇故事’的取捨。一方面是戲劇性與再創作空間，一方面是史料的嚴謹性，經過與專家團隊的反覆論證，我們只選取有過確鑿歷史記載的素材。‘好看’也不能背離初衷。”他說。
故事終是休慼動人，晨曦也總是新的——撫過世事流光，撫過颯沓字句，撫過她們照看過的紗錠與孩童。
（文/本刊記者 韓冬伊）
監製：皮鈞
終審：藺玉紅
審校：陳敏 劉曉 劉博文
責編：tamak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