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爾濱鐵路局齊齊哈爾機務段的大院裡,聳立著一座紀念碑。紀念碑頂部,是一組機車乘務組和1名解放軍戰士的半身人像群雕。
基座為水泥砌築,表面貼粉紅色大理石,正面為原鐵道部部長呂正操題詞的“3005精神永放光芒”金色大字。
這座紀念碑,承載著哈爾濱鐵路人的榮譽和驕傲,背後有著一個共產黨員不忘初心和使命的動人故事。
1948年秋天,人民解放戰爭進入奪取全國勝利的決定性階段。東北人民解放軍根據毛主席“攻錦打援”的作戰方針,調動主力部隊從長春、四平地區南下,切斷華北國民黨增援錦州的陸上交通。
9月13日,解放軍攻克昌黎,揭開遼瀋戰役的序幕。錦州是聯結東北和華北的戰略要地,打下錦州成為解放全東北的關鍵,前線將士積極準備,攻堅戰箭在弦上。
但敵人並不願認輸,國民黨軍隊依靠空中優勢瘋狂轟炸我軍後方運輸線,鐵路線上的通遼、新立屯、彰武等要點都是重點轟炸的物件。我軍當時防空力量薄弱,無力承擔後方防空任務,數列開往前線的軍火列車都被炸燬。
同時,敵人還在東北解放區派遣大批特務分子混進鐵路部門,刺探軍情,大搞破壞。一時間,鐵路、公路運輸受到很大威脅,解放軍前方軍火供給被中斷,軍情十分危急。
為解燃眉之急,9月27日晚,東北人民解放軍總部和東北鐵路總局決定,將一批軍火在3天之內透過鐵路搶運到前線。
這是一趟特殊的運輸任務,出於保密需要,從策劃到執行都在秘密狀態下進行。
這更是一趟危險的任務,沿途要面對敵機的轟炸,需要乘務組具備過硬的業務素質、靈活機動的應變能力、還要具備強大的心理素質和堅定的政治信念。
哈爾濱鐵路局慎重研究後,選定了質量最好的1195號機車作為牽引機車。精心挑選人員,組成了一個16人的特殊包乘組,成員都是黨員,機組立即成立了臨時黨支部,由穆成斌擔任支部書記。司機長範永代表機組從首長那裡領受了這一既危險又光榮的任務,他堅定地表示:“不惜一切代價,堅決完成組織上交代的任務”。
上級又抽調一個排的戰士,由一位姚姓連長率領,負責押運保護。
這趟列車將從昂昂溪出發,以最快的速度到達錦州前線,車次確定為:3005次。
為保密起見,除了範永,其他人只知道執行特殊軍運任務。儘管不清楚運輸的是什麼,但大家都明白,此行責任重大,艱險萬分。臨行前,16人面對黨旗宣誓: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證列車安全。
1948年9月28日6點50分,3005次支前軍列火車,駛出了昂昂溪車站。
從昂昂溪到錦州前線,鐵路線已被我軍控制,但由於沒有制空權,敵人的飛機整天飛來飛去,重點打擊的就是運輸線。所以,這趟路程充滿危險,必須嚴格保密,而且只能晝伏夜行,利用黑夜掩護躲過敵機的空襲。
第一站是從昂昂溪到鄭家屯,這段路位於後方,並沒有什麼危險。列車跑得很歡快,10個小時就跑完了448公里的路程,傍晚順利抵達鄭家屯站。
一到鄭家屯,氣氛立即開始緊張起來,這個車站在空襲中受損嚴重,列車已進入了敵機的空襲範圍。
在車上吃完飯,當晚20點30分,3005次列車關閉了所有燈光,趁著夜色快速駛向下一個車站:通遼車站。
這裡已接近前線區,國民黨空軍嚴密封鎖了鐵路線,由於遭到空襲,這一段路的沿路訊號機已被全部炸燬,沒有任何訊號顯示,也不能開啟任何燈光。列車在黑夜中摸索前進,不時能聽到敵機或遠或近的轟鳴聲,每個人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怕什麼來什麼,走了沒多久,天空突然間亮如白晝。這是敵機投下的照明彈,地面的一切瞬間一覽無遺。列車當即被發現,敵機像蒼蠅一樣繞著列車前後瘋狂掃射。
機組時刻觀察著空中,司機長範永親自駕駛,只見他手握閘把,在列車全速行進時不時把大閘一扳。這樣做能讓火車冒出大量濃煙,起到遮擋敵機視線的作用。照明彈失效後,火車和飛機在黑暗中鬥智鬥勇,敵機在濃煙裡看不清列車,不停地在上空盤旋,只能向列車的大概位置胡亂掃射。
列車繼續保持著高速行駛。範永頭腦也在飛快運轉,腦門上豆大的汗珠噼裡啪啦往下掉,他自己卻渾然不覺。範永明白,雙方都在高速運動中,天上的飛機要打移動靶也並非易事,只有保持速度才有希望耗盡敵機的彈藥,成功抵達下一站。
但是敵機依然緊追不放,火車再快也快不過飛機,萬一被它擊中車廂裡的彈藥,就會引發連環爆炸把整趟列車炸飛。
距離下一站還有很長的路,形勢相當危險。
正在這危急關頭,距離鐵軌幾百米的公路上突然冒出了一連串燈光。眼尖的人喊了出來:“快看,一個車隊。”說時遲那時快,眨眼間,公路上已亮滿了汽車大燈,一閃一閃地十分醒目,中間還夾雜著長長的喇叭鳴叫聲。
“他們要幹什麼?”列車上所有人都發出了這樣的疑問。
敵機正在追著列車掃射轟炸,這支汽車部隊本該在黑暗中保持沉寂,隱藏自己的行蹤,這樣才是安全的。現在他們突然燈光全開,猛按喇叭,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主動暴露自己,將敵機的火力吸引到自己這裡!
果然,敵機追趕了3005次好久還沒得手,眼看回去可能無法請功,正在懊喪。看到路旁停滿了汽車車隊,立即被吸引過去。車隊並沒有防空武器,只能被動挨打,幾輪掃射下來,公路上已經是一片火海,被炸飛的汽車零件嘣的滿地都是。足足攻擊了10來分鐘,敵機終於心滿意足,呼嘯著飛走了。
3005次列車上的人們目睹了這次攻擊,機組人員心裡雪亮,這群可敬的汽車兵,是為了掩護列車的安全,主動犧牲自己。
這支汽車隊是哪來的呢?300次這次任務是極端機密的,只有東北野戰軍極少數首長和機組裡的範永知道。可以肯定,車隊是不可能知道的。
而且,遭遇敵機襲擊又是隨機的,沒人能預測到列車會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遭到空襲。因此,這支車隊掩護列車的行為肯定不是事先的安排,而是自發自覺的主動行為。
我們可以假設一下,這支車隊聽到了敵機的盤旋轟鳴,原本隱蔽在公路上以躲避空襲。可是當他們看到敵機在自遠而近瘋狂掃射3005次列車,情況就發生了變化。雖然他們不知道車裡裝的是什麼,但在這黑夜中奔向前線的列車,必定是去執行某項重要任務的。長長的列車的運載量是十倍百倍於汽車隊,如果讓敵機得手,無疑損失會非常大。
做決定的時間非常短,甚至車隊指揮員可能都來不及決定。當第一輛汽車開啟車燈,鳴響喇叭後,緊接著就是第二輛、第三輛…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樣的,如果犧牲自己,犧牲車隊,能換來列車的安全,那也是值得的。
3005次列車上的所有人目睹了車隊遭到空襲的過程,他們拳頭都攥出了汗水,卻無能為力,大家的眼眶都溼潤了。
範永後來將這件事寫入了報告裡呈交給上級。但由於戰爭的殘酷,如今已無法考證這支汽車隊隸屬於哪支部隊,指揮員是誰,在敵機的空襲中犧牲了多少官兵。就連當時的事發路段,由於是在黑夜中行駛,後來也無法得到確認。
在共和國的解放戰爭中,出現過許多這樣的烈士。他們素不相識,甚至從頭到尾未曾謀面,卻願意主動的、自發的、勇於犧牲小我以成就大我。這就是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軍隊。
走走停停了4個多小時,3005次終於抵達了通遼車站,這個指定的停留站點有部隊保衛,較為安全。大家跳下列車一檢查,都伸長了舌頭,不光是牽引機車被擊中了若干彈孔,就連車廂也被擊中了20多處。只要一發子彈引爆車裡的炸藥或炮彈,3005次的任務就失敗了。攻打錦州,解放全東北的歷史,恐怕也就要改寫了。
列車在車站休整了兩個多小時繼續出發,在9月29日天亮前抵達阿爾鄉車站。這時天色已漸大亮,為了安全,無法繼續行駛了。
阿爾鄉是個小站,由於太過簡陋,沒有什麼價值,這裡還沒有遭到過敵機轟炸。但是32節的3005次龐大車身在空中看目標非常明顯。這裡已經是前線,敵人的飛機隨時可能飛臨頭頂,一旦被發現,必定會招致空襲。靜止的列車很容易被擊中,阿爾鄉站立刻就會變成一片火海,後果是我們難以承受的。
範永和穆成斌召集大夥商量方案,在之前的考慮中,是打算利用樹木,將3005次與周圍的環境隱藏到一起。但是站長表示了擔憂,阿爾鄉站實在太小,沒有什麼遮蔽物,龐大的列車即使全用樹木覆蓋起來,在空中看起來也還是一整列火車的樣子。萬一國民黨飛行員感到不對勁,仔細觀察一下,就不難發現。就算只是有所懷疑,哪怕隨便掃射幾下,也可能引爆列車。
一個戰士提出,一整列不可行,那麼化整為零行不行?這句話打開了大家的思路,化整為零,把整列火車分成數截,再用樹枝進行偽裝,與周圍地勢融為一體,空中的敵機就難以判斷出目標。
這個建議得到一致透過,大家啟動機車走走停停,把32節車廂分為了13段,分佈在2公里的範圍內。再用樹枝把卸下的車廂嚴密遮蓋起來,就連空隙處和鐵軌四周也進行了偽裝,就算敵機得到情報前來尋找,也很難從空中認出來。
等到偽裝完成,天色也已經差不多大亮了。為了保護列車,大家緊張地守護在旁邊。地面絕對禁止人員走動,也不許大聲說話。整整一個白天,敵機在頭頂來回飛過7次,但都只是路過而沒有停留。
是啊,阿爾鄉車站太小了,根本沒有可供轟炸的價值,敵機的目標都是大站,誰會去想轟炸這樣的小站呢,費力還不討好。這些分散偽裝的車廂,根本沒有引起敵機注意。
夜幕降臨後,乘務組、戰士和車站工作人員又齊心協力,推拉車廂在鐵軌上滑行,把它們重新組合成一輛完整的列車。
組合完成的3005次再次駛出車站,奔向下一個站點。這個夜晚比較平穩,沒有被敵機發現,天亮前他們順利抵達五峰站。有了上次的經驗,乘務組再次把列車拆分成零散的數段,從附近村莊借來幾千捆秫秸,嚴嚴實實把機車圍了起來,偽裝得像幾個大柴堆一樣。30日白天,敵機飛臨五峰站5次,在天空盤旋了數十圈,因沒發現什麼跡象而沒有襲擊。到了傍晚,突然又飛來兩架敵機,對五峰車站進行掃射轟炸,炸壞了一股軌道,所幸3005次並沒有停在站內,沒有受到損失。
天黑以後,空襲警報解除了。乘務組立即卸掉列車的偽裝,檢查機車,做開車的準備。司機突然發現,水箱裡的水只剩下了半臉盆左右的存量。五峰站並沒有列車使用的上水裝置,範永趕緊找押運的姚連長商量,姚連長想了想說:“我們有戰士,用人力從井裡挑,一定保證機車用水。”
大家從老鄉家借來了水桶,百姓聽說機車需要上水,也紛紛自發前來幫忙,100多人忙了一個多小時,把附近三口水井都差不多挑幹了,終於把水箱裡的水增加到了30多噸,可以維持到下一個較大的站點。
列車立即出發,在0點左右到達了新立屯,但又發生了新的情況。在這裡,列車被告知:今晚前面3公里處的橋樑已被炸斷,列車無法按原定路線透過,必須另想辦法。
新立屯已處於前線,一刻也不能多停留。臨時黨支部召開會議,決定在新立屯加滿水,立即退回上一個未停留的小站泡子車站。這個站距離新立屯26公里,車站附近樹木茂密,乘務組還是將列車分散隱蔽開來,等一切忙完。大家才注意到,車站附近彈坑累累,許多牛馬被炸死後散臥在地上,情景十分悽慘,這都是敵機的傑作。3005次在泡子車站隱蔽了一天,這裡敵機的光臨更加頻繁,敵機飛臨過十幾次,甚至還向地面進行了一番盲目的掃射,幸好列車隱蔽得很好,沒有被擊中。
晚上10點多,列車從泡子車站駛出,連夜越過新立屯車站。這時,前方的橋樑已被鐵路工人和部隊臨時修復。範永怕大橋難以承載列車,又停下車仔細觀察和詢問了一番,確認安全後才慢慢把車開過大橋。
就這樣,在地方和部隊的協同下,3005次緊急任務列車,在押運戰士和機組人員的努力下,捨生忘死。時而前行猛開,時而隱匿待避,歷盡艱險,經過四晝夜的奮戰,終於在10月2號凌晨五點多鐘安全將這32節車廂的炸藥和炮彈送達了前線清河門站,完成了這趟艱鉅的秘密運送軍火的任務。
在車站附近,早隱蔽守候著2萬多名解放軍戰士,他們是參加錦州戰役的部隊,正翹首以盼彈藥的到來。聽到軍火列車的抵達,戰士們都沸騰了,32車廂,1700多噸的軍火,僅用了40分鐘就被部隊卸得一乾二淨。
這些彈藥到得太及時了,3005次秘密軍火列車,在遼瀋大決戰的關鍵時刻,滿載24車炮彈、8車炸藥,冒著敵機掃射轟炸,行程853公里,從昂昂溪將軍火運送到錦州前線。讓東北野戰軍攻打錦州如猛虎添翼,為東北野戰軍合圍廖耀湘兵團,解放瀋陽,取得遼瀋戰役的偉大勝利,做出了特殊貢獻。
3005次秘密列車,這位不能言語的鋼鐵功臣和它的班組,已被共和國所牢牢銘記。
為予表彰,四野授予他們“3005次英雄列車”稱號,東北行政委員會給列車乘務組全體人員記集體特等功,並授予錦旗一面。東北野戰軍、齊齊哈爾鐵路局也分別給列車乘務組授了錦旗。
1949年4月,範永代表3005次列車乘務組出席在西柏坡召開的解放戰爭功臣英模大會,毛主席接見了他,並握著他的手說:“向鐵路工人致敬!”
1998年11月9日,齊齊哈爾鐵路分局舉行紀念3005次支前列車50週年紀念活動,建設了3005次支前列車紀念碑。
2010年,3005次支前列車紀念碑被哈爾濱鐵路局列為革命傳統教育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