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大雨如注,汽車一輛挨一輛,在雨刮器的擺動中向前蠕動著。
透過車窗,視線前方,一塊白色塑膠布在灰濛濛的雨汽中飄浮,片刻,它停在了路中央,一動不動。待到近了,才看出那是一條拖著傷腿過馬路的小狗。
它已被雨水澆透,車輪濺起的泥水,往它髒兮兮的小身子上,肆無忌憚地噴射著。
車開到它面前的當口,我急忙打方向盤,躲開了它。
那一瞬間,它滴著水的白色皮毛、略微顫抖的身體、驚惶不安的目光,定格在我眼裡。我想剎車,又不敢,後面的車緊跟著。
一想到快下課的女兒,我就收回了四處尋找停車位的目光。
帶女兒回家的路上,我講了剛才的事。我們不安地望著路面,我希望看不到它。可還是看到了。
那條白色的小狗,走在大街上被雨水淋透的小狗,被疾馳的車撞傷腿的小狗,已變成貼在地面扁扁的一小片,就連血水都被這無情的雨,沖刷得一點不剩。
我的胃裡開始翻滾,眼睛也似被雨水矇住。
我努力眨著眼睛,想把淚水擠出去,卻被忽然閃現的另一個畫面,撞得頭痛欲裂。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還沒有結婚,只有一條金毛犬和我相依為命。它雖然是一條公犬,但我仍然執拗地給它起了“薇薇”這個名字。
薇薇懂事、黏人,我和它說過的話比和任何一個人說過的都多。它每次聽我嘮叨,都會把它的大腦袋貼在我身上,用那雙專注的大眼睛看著我。
那天,我喝了酒,它和以往一樣,上了我那輛半新不舊的桑塔納。半道上,我將車停在路邊,進超市買水,讓它在門口等我。
在超市裡,我遇到一個熟人,和他昏天黑地地聊了好一會兒。等我出來時,看到薇薇正追著一輛和我的車一樣的破桑塔納過馬路。
那是一條沒有紅綠燈的小路,薇薇被一輛疾馳的貨車軋在了車輪下。
“爸爸,它太可憐了,你剛才為什麼不把它抱起來?”女兒的聲音像從天際伸來的鎖鏈,將我的喉嚨鎖住了,我頓時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我知道,這只不過是今天在世間發生的一件小若塵埃的事。
那天晚上,我夢見兒時生活的村莊。
天藍藍的,沒有一絲雲,荷塘裡,光著屁股的孩子們在水中將荷葉頂在頭上。那隻白色的小狗和我的薇薇一起,慢悠悠地走在鄉間的土路上……
△攝影/胡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