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桂花冷戰了一兩個月，她不理我，我也不理她。
那些天，我一直在琢磨，像她那大大咧咧的性格，怎麼忍得住不和我說話呢？可能是她發脾氣摔了東西，覺得不好意思和我交往才不得不忍著吧。她忍得住，我可有些按捺不住了，很想和她冰釋前嫌，像以前一樣見面打打口水仗，愉快地相處。
經過一番思量，我決定不和她計較，主動和她說話。
晚秋的風吹落了樹木的葉子，山坡上的草徹底黃掉了，桂花村沒有茂盛的草木遮掩，陽光照在土坯牆上，顯出一種古樸之美。
天冷了，桂花的脖子上圍了一樣東西：綠底紅花的圍巾——我送給她的！
冷戰還沒有結束，我看見她脖子上圍著我送的圍巾，心頭百感交集，不知是什麼滋味。人家的心明擺著，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我還有什麼面子可要的呢？
“桂花……”我走到她面前，聲情並茂地叫了她一聲。
她沒有理會我，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雙手無力地垂著。
“你摔在地上的那兩個桂花餅，我撿起來吃掉了，沒有浪費。”我說。
她依然沒有說話，眼淚噼裡啪啦地往下掉，落在她那雙繡花鞋上。
我想，她得知自己精心為我做的桂花餅被我吃了，而且是我從地上撿起來吃掉的，她的苦心沒有白費，應該心裡比較寬慰了。現在，我主動和她說話，證明我沒有忘記她的好，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所以落淚了。
過了一會兒，她腳步輕挪，轉過身要走。
她不想和我說話了，可我已經放下尊嚴了，她要急著走開就走吧。
在她走到牆角快要從我的視線裡消失時，猛地，我又想起了什麼，追了上去。
定然，她很奇怪我為什麼會追上她，停住了腳步看著我。那眼神就像一團火，我都快被她燒著了。
“還給你。”我從口袋裡掏出那塊手帕遞了上去。
“不要了。”她搖了搖頭。
“這是你的東西，我沒用它擦過鼻涕。”我說。
她還是搖了搖頭。
以防被人看見，我趕緊把手帕塞進了口袋，說：“桂花，今晚見一面麼？就在桂花樹下。”
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默然而去。
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前思後想，不知道桂花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她的性情變了，變得不愛說話，變得楚楚可憐了。
晚上的氣溫下降了不少，外面有風，更冷，大家都睡得挺早。想起白天對桂花說過的話，我不能確定她會不會去赴約，但我一定得去看看。如果她去了，我沒去，那她的心真的會傷透了。
走出門，一陣冷風襲來，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天空星星點點，四下一片朦朧，我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深一腳，淺一腳地朝桂花樹走去。
桂花樹四季常青，當我走近時，發現樹影站了一個人，但不能確定那就是桂花。我沒有出聲，裝作過路人，斜著眼睛看清了是她時，才停下了腳步。
“桂花……”我快步走上前去，激動地伸出了雙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我不想和你好了，你太壞了。”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
“我哪裡壞呢？你說呀。”
“就知道來氣我。”說著說著，她又流起了眼淚。
“唉……”我長嘆一聲，說，“今晚約你出來，就是來向你表示歉意的，俗話說得好，好男不跟女鬥，我怎麼可以和你鬥什麼氣呢？我認錯，你也消消氣。”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麼？”她問。
“沒有。”我說，“只要你不再生氣了，我這心裡就好受了。”
“那我走了。”她說。
“好不容易出來一次，你急著走幹什麼？多聊幾句不行嗎？”我問。
“不聊了。”她真的要走。
“你心裡還有氣？”我拉住她的手不放。
也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傳來一聲咳嗽，應該是上茅房的人發出來的聲音。我們都不敢出聲了，保持安靜，環視四周，就怕有人突然出現。
我把她拉到了樹後躲起來，順勢把她摟在懷裡，輕聲地說：“別出聲。”她被那聲咳嗽嚇得不輕，頭貼在我的胸口。
那人上完了茅房，一路咳著越走越遠，我們的心才放下了。
“你的心跳好快，咚咚作響。”她笑著說。
還用說什麼，她已經在我的懷裡了，我將她緊緊擁抱著，巴不得把她摁進我的身體，從此永遠不分離。
風似乎越來越大了，我解開了大衣的扣子，把她裹起來，讓我的體溫溫暖她。
“暖和多了，你冷嗎？”她問。
“不冷，有你，我心裡熱乎著呢。”她的個頭不高，我的下巴擱在她的頭上，其實，冷風已經把我的鼻涕吹下來了。
這不聽話的鼻涕怎麼辦？我雙手擁抱著她，不忍鬆開手去捏把鼻涕，就讓它任意往下流吧，那全流到她的頭上去了，也不行啊。
幸福在進行，鼻涕在橫流，這是何等刻骨銘心的感受啊！
從我的呼吸聲中，她感受到了什麼，抬起了頭，看著我掛著鼻涕的唇，嫣然一笑，掏出手帕為我擦掉了。
在這世上，桂花是第一個為我擦拭鼻涕的姑娘，那種感覺真好，怎麼也忘不了。
我們在寒風中擁抱，抱團取暖，演繹著青春該有的一切，享受著青春該有的甜蜜。
以後的日子不用多言，我和她不分你我，相互憐惜，相互安慰，度過了兩年的美好時光。
那時的農村真是美，土路、炊煙、山巒、飛鳥、桂花樹……都染上了愛情的色彩，我願意和桂花在這古老的村子裡過一輩子。
可是，夢總歸只是夢，當返城的風吹來時，它就幻滅了。現實擺在面前，是那麼地沉重，壓抑，難以面對。
桂花能理解我的心情，她給了我一小袋曬乾了的桂花，說：“去吧。”
我嗅了一下那個香包，說：“真香！”
分開時，我們沒有流淚，沒有哭泣，好像我今天走了，明天還會回來，其實，淚都流在心裡，流在我們一起耕耘過的黃土地裡。
“我從沒想過你會娶我，我只想和你好一回，我們好過了，這就夠了。”這是她對我說過的話。
多年以後，我總感覺桂花不是一個農村姑娘，她就是一棵桂花樹，紮根大地，芳香別人；她就是一個村子，古樸、純真、恬靜；她就是農村人的縮影，勤勞、質樸、寬容……
此時此刻，陣陣桂花香撲面而來，我的鼻子有些酸了，窗外一片模糊。
202109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