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31日,鄒志磊被任命為華為煤礦集團董事長,彼時“華為煤礦軍團”組織尚未成型,用鄒志磊的話說,是“先有和尚後有廟”。
在華為成立至今34年的歷史上,第一次出現了煤礦軍團這個組織,鄒志磊何許人也,任正非又為何把煤礦軍團交由他來管理?
鄒志磊1998年加入華為,常年從事國內外市場銷售工作,曾擔任華為企業業務BG全球銷售與服務部總裁,還先後擔任華為廣州代表處代表、北非地區部總裁等職務,他更被外界所知的職務是華為運營商BG總裁,是一位典型的“老資格”華為人。
運營商業務是華為的根基,儘管近年來消費者業務一度超過運營商業務,但在華為大部分人看來,運營商業務才是華為的壓艙石。
現任運營商BG總裁丁耘,同時也是鄒志磊的前任和繼任,中間擔任了一段時間的產品與解決方案總裁,如果說丁耘主要負責守好大後方,那麼鄒志磊扮演的角色更類似於開荒的先遣軍。
當然了,華為煤礦軍團本身就以華為各大業務為基礎,任正非的親自督戰、跨組織的能力集合、打江山而非守江山的作戰姿態,使得煤礦軍團的發展超出預期。
9月14日,國家能源集團和華為共同舉辦“礦鴻作業系統”釋出會,參會單位包括礦監局、工信部、科技部、能源局、煤炭工業協會、國家能源集團以及華為,陣容豪華。會上“礦鴻作業系統”正式釋出,是目前煤礦軍團落地的最佳實踐,也是華為鴻蒙作業系統從To C走向To B的一大步。
“礦鴻作業系統”如何誕生,折射出煤礦軍團怎樣的邏輯,又代表了華為的哪些動態?
挖什麼礦,採什麼煤?
2021年2月19日,華為創始人任正非罕見地為業務站臺,在山西“智慧礦山創新實驗室揭牌儀式”後,接受了中外媒體的採訪,正是在該採訪中,任正非宣佈華為煤礦軍團成立,正式進軍煤礦業。而在此前數月,他已經造訪過山西的煤礦、湖南的鋼廠等地。
“當時任總提出來我們要讓煤炭行業實現少人、安全和高效,解決煤炭高效生產和安全生產的問題,讓煤炭工人可以穿著西服、打著領帶的去工作,這就成了我們煤炭軍團的願景。”鄒志磊表示。
任正非出了考題,鄒志磊和他的煤礦軍團負責破題。
“我當時是非常非常痛苦的”,站在當下回顧過去,鄒志磊邀請過中國工程院院士王國法,探討了整整一下午的智慧礦山大資料治理問題,2012實驗室也邀請到中國礦業大學(北京) 校長葛世榮來到華為講課。
“葛校長講課的那天我不在公司,任總專門把葛校長講課的會議內容發給我,讓我轉發給煤炭集團所有的員工學習,我們煤礦軍團每一個人都要學習採煤的那幾門教程,人人考試、人人過關,也就有了我們後來的煤炭夜校”。
此外,鄒志磊還帶隊去各大礦山去考察學習,山西、陝西、內蒙轉了一大圈,下了十幾次礦,井工礦、露天礦、分煤礦都去過,經過兩三個月的討論,華為關於智慧礦山的構想才一步步成型。
“智慧礦山的本質是整個工業架構體系的一個變革,只有建立統一架構的工業網際網路平臺才能解決這個問題,智慧礦山本質是工業網際網路”,鄒志磊指出。
智慧礦山面臨的最大問題之一就是資料和標準不統一,一臺“國產”採煤機需要使用3種作業系統,包括Windows/Linux/Vxworks,涉及通用協議3種,內部各種晶片161種,關鍵晶片高度依賴進口。
每一個煤礦由不同廠家建造,煤礦的標準不一樣,對於智慧化礦山的概念眾說紛紜,再加上覆雜的地質環境,煤礦行業內尚且沒有達成統一認知。目前一些智慧礦山協議各種各樣,資料孤島乃至於礦山資訊化重複建設嚴重,“我聽到最多一個礦山重複建設,今年已經第四次在談智慧化礦山了”。
煤礦要實現工業網際網路,就要按照工業網際網路的架構來處理,這也是華為智慧礦山解決方案的出發點。
首先是資料收集,物理世界的資料經過網路層完成資料入圖,形成虛擬世界的數字孿生,這一步最大的難點的資料和網路格式的不統一。
礦山的幾千種裝置必須實現統一的資料格式,攝像頭、監測站、採煤機、液壓支架、皮帶運輸機、礦車等資料來源格式天然不一致,礦鴻系統成為統一的作業系統,統一了資料標準。
資料採集之上是工業承載網,5G網路就在這一層,解決低時延的問題,也包括F5G(第五代固定網路)、新一代IP網路。
再向上是雲基礎設施和數字平臺,支撐應用使能、整合使能(ROMA)、AI使能(ModelArts)、資料使能(DAYU)以及開發使能(DevOps)等平臺級能力,完成煤礦應用的開發和數字化過程。
最上層是面向管理者提供的視覺化中心,資料彙集、加工、計算結果再返回到實際應用場景,可以清晰地展示出來。
神東煤炭是我國首個兩億噸煤炭生產基地,國能神東煤炭集團董事長李新華表示,神東有1370多家主要裝置供應商,13.4萬臺各類裝置,10餘類作業系統,500多種需要適配對接的通訊協議。
不同的裝置裝置具有不同的作業系統,同一供應商不同時期提供的作業系統及應用也彼此不相容,造成裝置之間資料共享難,資訊互通難,生產作業智慧聯動難,尤其在採煤與運輸、採煤與通風、工控系統協同方面,不同廠商的採煤機、支架、刮板輸送機的介面及協議互不相容。
打造一個智慧礦山,神東煤炭指明瞭五個關鍵問題:解決技術封鎖和晶片卡脖子問題;解決工業網路實時傳輸的問題;解決生產要素萬物互聯的問題;解決通訊協議標準化問題;解決資料治理手段落後的問題。
2021年5月,神東煤炭與華為煤礦軍團成立了智慧煤礦聯合創新專案組,確定聯合創新課題18個,子專案21個。8月舉行了戰略合作協議簽約和聯合創新中心揭牌儀式。截至目前,神東投入各部門業務骨幹86人,華為常駐神東創新中心70多人,華為總部投入研發人員200多人,合作廠家投入160多人共同進行技術攻關。
目前,礦鴻作業系統已成功適配煤礦井下綜採工作面的液壓支架主控器、工作面通訊控制器、組合開關顯示控制器,以及吊軌式、膠輪式等各類巡檢機器人共20種裝置398個應用單元。下一步兩家的主要工作計劃是在國家能源集團總的框架體系下,做好鴻蒙系統現場試驗、應用和推廣。
工業的鴻蒙,才是真鴻蒙?
但礦鴻系統到底是什麼,和鴻蒙是什麼關係,它又是如何解決統一性問題的?
2020年8月9日,華為正式釋出鴻蒙系統。8月底,華為與中國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協商,把鴻蒙系統的基礎底座部分、核心框架部分,全量捐贈給開源基金會。開源基金會在2020年9月份成立了Harmony專案,OpenHarmony實際上指的是華為捐贈給開源基金會的專案名稱。
OpenHarmony本身是鴻蒙所有基礎底座的一個開源版,捋順邏輯,華為可以算是基於OpenHarmony開源版本第一個釋出產品的公司,今年6月份華為釋出了面向智慧手機的鴻蒙OS 2.0,就是基於OpenHarmony面向2C領域的第一個發行版,目前使用者數量已經突破1億。
礦鴻系統實際上是基於OpenHarmony,由神東集團推動的礦山領域的作業系統。系統向下,可實現對各種軟硬體資源接入、控制和管理;系統向上,可提供開發介面及工具資源等支援,並以工業APP形式提供多樣化服務。
至於鴻蒙由一個2C領域的作業系統,應用到2B領域,其實也很有挑戰,雖然鴻蒙設計之初就考慮到了萬物互聯的需求,但是誰都不願意第一個吃螃蟹,鴻蒙在工業領域的前景有待驗證。
如前所述,華為很早意識到智慧礦山的本質是工業網際網路,要做到萬物互聯,但是怎麼做呢?鄒志磊拜訪了華為內部幾乎所有做工業網際網路的人,大家各有各的說法,華為很多試點有成功的,也有失敗的。
今年4月份,鄒志磊拜訪了中國神華能源集團,神華能源最想做的事情是把神東煤炭的很多成功經驗複製到其他煤礦,大概五月初的時候,他調研神東煤炭之後,明顯感覺到煤礦的資訊孤島問題。
“有沒有一個作業系統能解決”,鄒志磊的同事強推鴻蒙,神東的態度也出乎意料,從開始概念的討論到最後的落地,果決速度超過了華為的想象。
煤礦軍團調查了十幾個礦山的感測器等等裝置,後來反饋給鄒志磊說:“問題不大”,因為鴻蒙天生就為萬物互聯而生的,它不是傳統的移動網際網路,不似安卓,它不僅僅能解決移動網際網路的問題,最小到128k,大到幾個G,甚至上百個G,都可以部署鴻蒙,滿足萬物互聯的裝置場景。
如果採用鴻蒙要把礦下的感測器全部換掉,高昂的成本足以讓所有客戶望而卻步,華為在智慧礦山的抱負也就根本無從施展,後來煤礦軍團與鴻蒙團隊溝通,發現很多裝置問題都能解決,成本問題也就得以解決。
“鴻蒙之父”華為華為消費者業務AI與智慧全場景業務部總裁王成錄介紹,礦鴻系統基於OpenHarmony軟匯流排的能力,形成無需人干預的連線,異構組網的實現特別關鍵,有效解決了各種各樣不同裝置之間異構的問題,現在礦鴻已經實現了藍芽和WiFi之間異構組網的問題。
軟匯流排無線通訊最大的問題是非常怕訊號干擾,一旦有干擾就有誤碼,一旦有誤碼一切的實時性、穩定性都消失,華為透過訊號去幹擾能力,讓干擾的程度降到了最低,對丟包和抖動的抵抗能力和容忍能力也做到了30%,即30%的丟包也不會影響上層業務。
值得一提的是,華為在通訊領域積累的經驗,全部用到了礦山領域,各種無線接入方式聚合,在所有通道都很好的時候,可以把通道能力聚合起來,當某些通道訊號不好的時候,可以做通道之間的互為備份。
面對不同裝置、不同協議的老大難問題,分散式軟匯流排仍然是協議的基礎,下面設定了裝備的分裝庫、物件庫,將各種各樣的儀器儀表操作動作,以及裝置之間的互動做了建模和資料結構的構建,用統一的模型、統一的資料結構保證了裝置的互通。
“今天是非常值得紀念的一天,對鴻蒙生態來講,我們邁出了從2C到2B的關鍵一步,對於整個工業領域來講,我們今天邁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工業網際網路真正落地的關鍵一步,今天會給未來整個鴻蒙系統的能力,包括鴻蒙生態在各個領域的拓展打開了一個無限想象空間的大門。”王成錄感慨道。
華為要“淘金”,還是“賣水”?
在演講中,鄒志磊丟擲了一個值得思考的觀點——移動網際網路過去十年發生的事情,在工業互聯網裡面也會發生。如果確定了這個立論,也就不難理解華為為何會深入到煤礦領域,甚至如此的大動干戈。
1830年,美國著名的西部大開發中,大批淘金客蜂擁而來,而在淘金的人群裡,有一批人不淘金,只賣水和工具,賺得盤滿缽滿。
煤礦軍團只是華為拓寬商業賽道的一個縮影,在礦山領域,華為只做薄薄的一層,定位是給行業賦能,絕不控制資料,也不會靠資料變現,堅持被整合和使能策略,以期得到客戶的信任。
華為意不在挖礦,煤礦軍團的誕生承載著華為加速技術商業化、尋找新的收入空間的目標。
考慮到華為受美國製裁的大背景,儘管華為“有質量的活下去”做的不錯,但是營收、利潤表現已經顯現出一些疲態,在一些業務上不得不向後收縮,例如手機業務、x86伺服器、交換機等無法完全脫離海外晶片的業務。
在近日華為放出的一份總裁辦郵件中,任正非直言,從現實的商業角度來看,華為要聚焦在5G+AI的行業應用上,要組成港口、機場、逆變器、資料中心能源、煤礦……等軍團,準備衝鋒。
在運營商BG、企業BG和消費者BG之外,華為急需新的收入來源,按照以往的產業形勢,新技術的成熟往往需要數年時間,而新技術被行業大規模採用又需要一段時間,在被美國製裁之前,華為可以等,但現在,華為最缺的就是時間。
一方面,5G、雲計算等技術都還沒有迎來收穫期,例如5G,大規模的成熟應用遲遲沒有爆發,企業級市場需要不斷地鋪量積累,註定了5G收入並不會爆發式增長。
雲計算也面臨著類似的情況,國內雲計算競爭激烈,尤其是近兩年雲計算廠商紛紛押注政企賽道,華為雲手握優勢,但行業競爭也拖慢了收入增長曲線。
另一方面,如何為一家大公司“開源”,這就是鄒志磊為華為要解決的關鍵問題。
任正非近日也提到,華為被美國打壓的這兩年,人力資源政策從未變過,工資、獎金髮放一切正常,職級的晉升、股票的配給等一切正常。開源或節流,華為傾向於前者。
在實際業務開展中,三大BG都有自己的業務範圍,雖然互相之間有協作,但是也有著各自的算盤,有時候利益點並不一致。
類似煤礦軍團這樣的組織,突破了組織壁壘,以垂直行業為攻堅物件,更符合華為“對準一個城牆口衝鋒”的方法論。可以預期,煤礦軍團的商業模式跑通後,“港口軍團”“機場軍團”等也已在路上。
一個顯而易見卻又無法測算的事實是,中國千行百業的數字化有著潛藏的巨大市場空間,但數字化的滲透程度還處於初級水平,一個個“煤礦”等待被數字化重塑,華為的定位和戰略沒有什麼大紕漏,所欠缺的只是從此岸理想到彼岸現實的兌現。
(本文首發鈦媒體App,作者 | 張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