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1年世界網際網路大會烏鎮峰會前夕，我國三大監管部門先後為中國網際網路經濟健康發展發展提出了指導意見：

• 9月13日，工信部在國新辦組織的新聞釋出會上，對要求網際網路企業解除網址連結遮蔽，實現互聯互通等問題的行政指導進行了公開介紹；
• 9月15日，國家網際網路資訊辦公室釋出《關於進一步壓實網站平臺資訊內容管理主體責任的意見》，要求平臺企業“堅持誠信運營，不得選擇性自我優待，不得非正常遮蔽或推送利益相關方資訊，不得利用任何形式誘導點選、誘導下載、誘導消費”；
• 9月18日，中國人民銀行行長易綱在中德“金融科技與全球支付領域全景—探索新疆域”視訊會議的開幕致辭中提到“強化反壟斷，出臺《關於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推動大型網際網路平臺企業開放封閉場景，充分保障消費者支付選擇權”。

一、保持開放、擁抱競爭是網際網路經濟健康發展的大前提

上述一連串監管訊號都表明：中國網際網路經濟的健康發展必須以保持開放、擁抱競爭為大前提。換言之，以往先燒錢圈流量，再透過不正當競爭手段、或者違反《反壟斷法》的限制競爭行為來遮蔽網址連結、封鎖閉環生態，排擠競爭對手的流量割據模式，已然不再符合監管要求，如不主動整改，恐難免被依法從重查處。

監管方向的調整，並不是否定過去20年我國大型網際網路企業對社會的貢獻，而是對我國網際網路經濟發展中的主要矛盾和發展瓶頸進行全面分析後，著眼全域性，立足長遠，所做出的必要回應。

2020年12月16日到18日舉行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就已明確：“反壟斷、反不正當競爭，是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推動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國家支援平臺企業創新發展、增強國際競爭力，支援公有制經濟和非公有制經濟共同發展，同時要依法規範發展，健全數字規則。要完善平臺企業壟斷認定、資料收集使用管理、消費者權益保護等方面的法律規範。要加強規制，提升監管能力，堅決反對壟斷和不正當競爭行為。”

2020年12月24日，阿里巴巴因為平臺“二選一”行為涉嫌濫用市場支配地位，被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公開立案調查，並於2021年4月10日被依據《反壟斷法》第四十七條處以上年度銷售額4%，合計182.28億罰款。同期，騰訊投資的唯品會也因為違反《反不正當競爭法》實施平臺“二選一”行為而被頂格處罰300萬元。隨即，美團也因實施平臺“二選一”行為被反壟斷執法機構公開立案查處。電商平臺市場這種透過排他合作協議，限制商戶選擇權來構築的流量割據正在被反壟斷執法“各個擊破”。

但是，反壟斷執法本身並未給阿里巴巴帶來所謂“寒蟬效應”。相反，在履行整改承諾，取消“二選一”行為的同時，阿里巴巴為了留住現有商家，同時爭取更多商家加入阿里巴巴的平臺，選擇以攻為守，透過讓利給廣大商戶，來穩增長，爭取長遠發展。阿里巴巴2022財年第一季度財報介紹：“（2021年）4月起（阿里巴巴）陸續推出一系列降低平臺商家經營成本、減免經營費用的舉措，包括生意參謀免費、降低運費險等，為商家創造更好的平臺經營環境，降低創新成本、提高經營效率，本季度阿里錄得經營利潤同比減少11%。”

可見，恰恰是反壟斷執法恢復了有效競爭對阿里巴巴的約束，倒逼阿里巴巴在保持對商戶的開放性、擁抱競爭的同時，讓利給廣大商戶。這對於依託於電商平臺分銷產品的中國製造業，尤其是深受疫情影響的廣大中小市場主體無疑是一大利好。

同樣，近期工信部、國家網際網路資訊辦公室和央行對平臺企業解除網址連結、取消自我優待、開放封閉生態的指導意見也必然讓已經面臨使用者增長放緩的許多中國網際網路企業帶來更加相容幷包、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為廣大市場主體跨平臺開展業務降低營銷成本。

二、消除對互聯互通的牴觸與擔憂

任何監管政策的調整都難免會觸及部分企業的利益，或者倒逼部分企業走出“躺贏的舒適區”。這也容易導致相關企業產生牴觸情緒，或者使出“拖字訣”，延緩整改。有的學者擔心平臺企業間取消遮蔽，實現互聯互通後會增加個人資訊保安隱患和惡意營銷，並導致相關法律責任難以釐清，有的學者則認為開放API介面等互聯互通措施的價格難以確定，甚至懷疑互聯互通可能進一步鞏固大型網際網路企業的生產支配地位。

但上述擔憂本身並不應該成為繼續妨礙網際網路企業互聯互通的理由。

首先，解除網址遮蔽等導致網際網路行業資訊孤島化的措施，可以讓使用者量增長放緩的平臺企業獲得更多新增使用者，同時進一步提升即時通訊、社交網路與社交媒體平臺的活躍度，進而促進平臺間在服務最佳化、技術創新、體驗改善、內容豐富、資訊保安以及未成年人保護、適老化等方面的良性競爭，實現行業的共同繁榮。

其次，在保護網路安全、個人資訊保安、防止違法違規資訊與連結傳播、未成年人保護、消費者保護方面，我國在近幾年來已經在不斷完善監管規則和監管機制，不斷強化平臺主體責任。這些監管措施並不會因為網際網路企業間互聯互通而被削弱，反而會透過解除網址連結遮蔽的等措施的逐漸落實而被不斷最佳化，並逐漸在網路監管領域形成“不當局外人，不作旁觀者”的全社會共治文化，藉助科技和社會的雙重力量，更好地保障網路安全等社會公共利益。在這樣的過程中，各App之間可以透過彼此簽訂相關責任劃分，確立合作機制，並透過設定提示頁面，告知使用者在跳轉外鏈或者第三方App時可能面臨的風險，將選擇權交給使用者的同時，保護使用者對外鏈或第三方App是否涉嫌違規或損害其利益的舉報權。

在以往實踐中，網際網路企業往往支援自己的使用者開啟非競爭對手分享的連結。例如，在騰訊微信和QQ生態下都能夠與騰訊投資的快手、滴滴、拼多多、京東、同程藝龍實現互聯互通和跨平臺互操作，可以有效管控風險、劃清責任。可見，在技術層面，網際網路企業之間實現互聯互通並沒有難以克服的安全問題或責任劃分問題。真正妨礙互聯互通的更多是大型網際網路企業對藉助流量割據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貪戀。

第三，如果把實現互聯互通作為網際網路企業之間的一種交易，那麼從中受益最多的必然是由此獲得直接便利的使用者群體。但這樣的交易也會間接讓實現互聯互通的平臺網站或者App都增加日均使用者活躍度，進而提升各自平臺內資源的價值。這不僅可以讓平臺間各自需要為互聯互通的“交易費用”相互抵消，同時可以消除因為平臺割據導致的資訊不對稱，啟用跨平臺的競爭，實現跨平臺的資源最佳化配置。

以阿里巴巴淘寶與騰訊微信彼此開放生態為例，當淘寶使用者把商品連結分享給自己在微信群裡，微信群裡的好友即便會開啟連結，跳轉到淘寶App檢視相關商品，也還是可能回到微信，用騰訊參股的拼多多、京東、唯品會小程式繼續“貨比n家”。而最終在支付環節，以及相關的消費信貸環節，伴隨封閉生態的開啟，使用者可以根據自己的習慣在微信或淘寶生態下選擇任何一種在國內合規運營的線上支付工具，既可以繼續在微信生態下使用微信支付、在淘寶App中使用支付寶或花唄，也可以使用美團支付、滴滴支付等其他網際網路企業的第三方支付工具，或者銀聯和各大銀行的線上支付工具，甚至獲得國內運營牌照的外資支付工具，例如Paypal，以及正在試點中的數字人民幣。

在上述條件下，因為跨平臺的資訊互動與互操作變得更便捷，使用者跨平臺瀏覽資訊的時間成本大幅降低、轉換平臺達成交易的成本也大幅降低，使用者在各大型平臺的自主選擇權擴大，商戶就不得不提供更加物美價廉的產品，第三方支付機構也不得不透過降低提現收費或消費信貸費率、增加優惠券或特惠產品等方式爭取使用者青睞。

更不容忽視的是：平臺企業向入駐平臺商家收取的各種推廣費、導流費、渠道費已經客觀上成為中國網際網路經濟中一項隱形的“流量稅”。而解除網址連結遮蔽，實現互聯互通，打破各大平臺的封閉生態，平臺企業之間在給商戶導流的定價權上也不得不開展更為激烈的競爭，降低對商戶的各種服務收費，進而在網際網路經濟佔國民經濟比重越來越高的背景下，利用市場競爭無形的手逐漸降低平臺企業群體對實體經濟徵收的“流量稅”。

第四，解除網址連結遮蔽，實現互聯互通，開放封閉場景，是透過主管部門行政指導，在網際網路行業強化反壟斷、破除“贏者通吃”潛規則的重要舉措，與同反壟斷執法一樣，都旨在恢復市場有效競爭。

無論是2020年初，備受關注的微信遮蔽釘釘，導致部分釘釘使用者健康碼無法透過微信分享和識別，還是微信拒絕向飛書開放API介面，導致飛書使用者的線上會議邀請與線上文件無法透過微信傳輸給好友，再到2021年初抖音起訴騰訊妨礙抖音使用者在微信和QQ生態下轉發抖音影片，都凸顯了線上辦公、短影片等泛社交的移動網際網路業態都很依賴即時通訊與社交網路的傳播途徑。坐擁12億多使用者的騰訊微信作為老幼咸宜的“國民應用”，已經成為大多數網民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和開展移動社交的必要工具。釘釘、飛書、抖音等被企業微信、微信影片號的主要競爭對手被阻擋在微信和QQ生態之外，不僅意味著這些競爭對手的使用者增長面臨天花板，也意味著：微信與QQ生態下的很多使用者更容易觸達騰訊參股企業的服務。這種措施雖然沒有像2010年騰訊與奇虎“3Q大戰”時那樣，迫使大多數使用者為了使用QQ，而不得不放棄奇虎的安全軟體，但是仍會讓許多使用者更多傾向於使用在騰訊微信和QQ下可以和更多好友互動的線上辦公軟體、短影片軟體等，讓競爭對手的應用軟體在此消彼長中難以突破使用者增長瓶頸，對騰訊和其投資的企業形成有效的競爭約束。

鑑於騰訊在國內即時通訊和社交網路市場已涉嫌具有市場支配地位，所以，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可以像查處阿里巴巴“二選一”那樣，對騰訊涉嫌濫用市場支配地位，透過拒絕向競爭對手開放API介面、無止境地拖延批准競爭對手開發的微信小程式、遮蔽競爭對手網址連結、營造封閉的支付場景等手段，妨礙競爭的行為公開立案調查，並依據《反壟斷法》第四十七條按上年度銷售額1%到10%作出處罰，同時沒收違法所得。

類似的，已經被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認定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阿里巴巴也同樣應當在天貓、淘寶等支付場景下向符合國內准入規則的各類支付工具開放支付生態，允許使用者自由地選擇支付工具和分期付款服務機構，以避免再次因涉嫌濫用市場支配地位限制使用者選擇權而被查處。

即便對那些尚不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網際網路企業，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也可以依據《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十二條及其配套規則，對妨礙網際網路互通，遮蔽網址連結行為進行處罰。

但是考慮到執法週期，以及目前反壟斷執法力量的瓶頸，工信部、國家網際網路資訊辦公室和央行顯然更樂見，在相關反壟斷執法調查之前，騰訊、阿里巴巴等網際網路企業都能自行進行整改。

當然，這樣的互聯互通不應侷限在騰訊與阿里巴巴、位元組跳動、百度等大型網際網路之間，而是應該面向包括電信運營商、銀聯、手機制造商等傳統國有企業、民營企業，以及廣大外國高科技企業在內的所有在中國市場具有相應准入資質的市場主體。它們可能無法僅僅藉助這樣的互聯互通就對頭部網際網路企業帶來顛覆性的挑戰，但是為它們開展跨平臺經營創造便利，可以讓以往處在割據狀態下的流量孤島藉助互聯互通變得更富有競爭活力，更好地透過優勝劣汰，造福中國消費者，激發更多創新，並帶動更多就業和創業機會。

三、開放競爭，擁抱世界

舉世矚目的世界網際網路大會烏鎮峰會不僅是向世界展示我國網路經濟發展成績的大會，也是向世界介紹我國網路經濟監管政策的平臺。我國有著超過10億網民，有著最大規模的5G通訊網路，完整的產業鏈和令許多國家羨慕的交通基礎設施。透過強化反壟斷和健全監管，引導中國網際網路企業改善互聯互通，擁抱競爭，降低跨平臺營銷成本，對吸引外國高科技企業來華投資興業、參與中國網經濟有著重要意義，對我國經濟與全球經濟更緊密地融合，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中更好地發揮我國市場的作用，更好地參與全球治理，有著重要戰略意義。

相信，以強化反壟斷為契機，透過解除網址連結遮蔽等一系列排擠競爭行為，打破流量割據，可以讓開放競爭的中國網際網路經濟再出發，敞開胸襟擁抱世界，為後疫情時代經濟全球化的再出髮帶來更多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