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象牙山男孩
1950年4月,毛主席與董其武的長談,又使他產生了一種新的衝動。從此,他確立了自己後半生立身行事的準則,萌發了加入中國共產黨的心願。決定按照共產黨員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說老實話,辦老實事,努力學習,積極工作,聯絡群眾,愛護人民,尊重人民,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時時處處用共產黨員的標準規範自己的一言一行。
在他把這種衝動深深地埋藏在心底2個多月之後,一次來京開會時,董其武向華北軍區黨委代理書記楊成武談起對毛澤東召見、談話的感受。他說:“自從那次談話之後,兩個多月來,毛主席的談話,一直迴響在我的耳旁,特別是毛主席問我:‘你現在還不是共產黨員吧?’接著對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希望我按照共產黨員的標準去做。不知道,像我這樣的起義將領,能不能加入共產黨?”
“怎麼不能,共產黨的大門是向一切願意投身於共產主義事業的人敞開的。我看,毛主席的談話就是希望將來你能成為一名共產黨員。”楊成武說。
日月如梭,時間飛逝。1950年4月27日,就是在6年前的這一天,董其武懷著喜悅與激動的心情走進豐澤園的,第一次產生了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慾望。今天,又是風和日麗,楊柳吐綠的一個春日,上午9時,董其武輕輕地敲了兩下門,走進政治委員裴周玉的辦公室。
除了他自己的辦公室,這裡可以說是他去得最多的地方,而今天不是去研究工作,他沒有像往日那樣習慣地走向沙發,而是徑直走向辦公桌前。裴周玉像往日一樣非常禮貌地站起來,向沙發的方向伸了伸手,這時董其武卻拉了拉辦公桌對面的一把木椅坐了下來。
明媚的陽光,照在董其武面色紅潤的臉上,此時他不像年近花甲之人,卻像一位界於青年一與中年之間的少壯派將領。他自然地打著招呼:“裴政委!”
裴周玉習慣地合上資料夾,準備與董研究工作,問:“什麼事?”“沒什麼事,隨便談談。”
“好啊,最近工作太忙,我們已經好久沒有談心啦。”
“是啊,”董其武直截了當地說:“我想向黨組織彙報一下我的思想情況。”“有什麼想法,你就說吧!”
董其武鄭重地說:“我想向軍黨委提出入黨申請,在正式遞交入黨申請書之前,想先徵求一下你個人的意見。”
“你想正式提出入黨申請,這是件好事,是你思想上追求進步,向黨組織靠攏的表現。你有這樣想法的本身,就是一大進步,我聽了非常高興。”裴周玉興奮地說。
“根據我起義後的表現,你看有這種可能嗎?”董其武問道。
裴周玉想了想,解釋說:“這個問題比較複雜,不是我一個人說了話就能解決的,恐怕也不是咱們軍黨委能解決的,可能要報軍區黨委、甚至軍委才能決定。”
“那我能不能先交入黨申請書?”
“當然可以。不過你不能急,也許要經過一個相當長的觀察和考驗的時期。”裴周玉說。
董其武說:“我知道,我有這樣的思想準備。”
“我給你打個比方:一塊白布好寫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畫最新最美圖畫,要想把白布染成紅色,也比較容易。”說著,裴周玉指著鋪在辦公桌上藍布說:“可是你要在這塊藍布上畫畫,或者想把它染成紅色的就困難嘍!”
“你的比喻很好,道理也很對。要把一個國民黨員改造為共產黨員,當然要比把一個翻身農民、一個產業工人培養成一個共產黨員難多了。”董其武看了看裴周玉,接著說:“不過我這塊‘藍布’,經過多年的風吹雨打、日曬雨淋,早已經不那麼藍了,斑斑點點的,是該染一染的時候啦。”
“應該肯定地說,你的主觀願望是好的,可以認真考慮一下,寫一份正式申請書交給黨委,我們會認真研究的。”裴周玉說。
10月6日,董其武向第69軍黨委第一次遞交了入黨申請書。
第一次遞交入黨申請書之後不久,聲勢浩大的反右鬥爭開始了,接著是反右傾機會主義的鬥爭。董其武心中明白,在這種“左”的思潮在黨內佔統治地位的時候,像他這樣的人,提入黨問題是根本無用的。然後又是連續3年的天災人禍,國家經濟陷入崩潰的邊緣。
從1963年後半年開始國內形勢開始好轉,他的心情十分偷快,似乎時間又回到1955年、1956年那樣的時代,又回到那種和諧的政治氣氛之中。於是,他準備起草第二份入黨申請書,經過幾個月的學習與思考,終於寫好了。他認為,此時他的思想和行為更加接近共產黨員的條件,所寫的入黨申請書對黨的認識也有很大的提高。他已經不是像當年那樣想成為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而是他應該和必須成為一名共產黨員,這是他生活的全部追求,和生命的真正意義所在。
1965年,董其武入黨的願望再一次被壓在心底,寫好的入黨申請書也被放在書箱的底部,直到38年之後,即他去世13年之後,才第一次展現在人們的眼前:
……年前,我是這樣對黨說的:我這塊斑白褪色的“藍布”,是應該被黨用紅色染一染了。這是我對共產主義事業、對共產黨認識不高的表現,應該說那時我還不完全是一個共產主義者……可是現在我說:我不再是一塊“藍布”,也不再需要別人為我著染顏色,我要自豪地宣稱:我是一塊“紅色”,我是紅色的。這是人類歷史的發展賦予我的顏色,是中國共產黨賦予我的顏色,是偉大的領袖毛主席賦予我的顏色!紅色是我生命的本色,是我人生的全部意義所在!
今天,我之所以再次遞交入黨申請書,是因為在我的內心世界,我已經是一名共產黨員了,“黨外布林什維克”決非戲言,至於什麼時候履行入黨手續,那不是我個人的事,而是黨組織的事,是可以根據黨和國家的事業需要而決定的。
我是一個謙卑的人,在傅作義面前我是謙卑的,在毛主席面前我更是謙卑的,在軍裡同級幹部、下級幹部和戰士面前我也是謙卑的,在黨和人民面前我永遠都是謙卑的!但惟獨在對待共產主義事業上,我是不會謙卑的。我要鄭重地宣佈:我是一個堅定的共產主義者,我是一個完完全全接受了黨的章程,並嚴格地履行了黨員義務的共產黨人!
親愛的黨,請接受一個黨外老“布林什維克”的入黨申請吧!
隨著歷史春天的來臨,董其武心中的春天也來了。這是起義後30年來,他再一次無法剋制胸中熱血的湧動……
一個深夜,駐地的電燈都熄滅了,只有董其武辦公室的小檯燈還亮著,這一天恰巧是9月19日,是綏遠起義之後第30個九一九。對於這一天人們早已淡漠、忘記了。然而,只有董其武熱血沸騰,心潮澎湃,似乎又回到那驚世壯舉的年代,歷史的紀錄不停地回映在他的腦海,飄浮在他的眼前……
他拿出紙,提起筆,第三次鄭重地寫下:“入黨申請書”幾個大字,他寫道:“常言說:人生如夢,轉眼百年。我的人生不是夢,但轉眼百年即將成為現實。”接著,他歷數了自己80年的人生旅程,以及他對每一階段的認識和得出的經驗教訓。而後才莊嚴地寫道:“我志願申請加入中國共產黨……”
11月26日,在北京軍區常委擴大會議上,列席會議的政治部副主任戴丙孚詳細地介紹了董其武的歷史和起義後的表現。軍區司令員、黨委書記秦基偉率先發言:“董其武出身貧寒,為改變命運,尋求報國之路,投身國民革命軍,抗日戰爭中是著名的民族英雄,解放戰爭中,識大體、顧大局,率部舉行綏遠起義,功不可沒。起義後,參加了抗美援朝戰爭,在歷次政治運動和軍隊各項工作中,表現忠誠可靠,積極熱情,作出了非凡的成績。幾十年中,他在思想改造和工作中對自己的要求,遠遠地超過我們許多老共產黨員所能做到的地步。應該說,他早已具備了共產黨員的條件,我提議立即發展他入黨。待軍區黨委批准後,再上報中央軍委。”
1980年1月24日,在休幹處會議室召開了全體離休幹部和工作人員黨支部大會。會議上,董其武宣讀了入黨志願書的內容,戴丙孚、王文勇分別介紹了董其武的歷史情況和參加革命隊伍後30年的一貫表現,全體黨員一致通過了他的入黨申請,同意接受他為中國共產黨正式黨員。
隨後,北京軍區政治部黨委和北京軍區黨委先後批准了休幹黨支部關於免去預備期,直接接受董其武同志為中國共產黨正式黨員的決定。一切手續履行完畢之後,北京軍區黨委起草了一份《關於董其武同志入黨問題的請示報告》,連同他的《中國共產黨入黨志願書》,上報總政治部和中央軍委。
一年多之後的1981年11月17日,北京軍區政治委員袁昇平對董其武說:“關於你入黨的問題,總政治部、中央軍委、中共中央都非常重視,中央組織部和中央統戰部經反覆研究認為,你已完全具備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條件,但是從黨的全域性利益考慮,認為你還是留在黨外工作對國家更有利。特別是在對臺和海外國民黨軍政人員的宣傳上,你有著別人不可代替的作用。希望你能理解。”
董其武立即表示:“只要有黨的一句話,我就知足了。至於我在黨內還是在黨外,在哪裡對國家、對民族有利,我就在哪裡。我沒有意見。”
第二天上午,中央統戰部副部長平傑三、方誌達和局長吳敬之,在統戰部小會議室約見了董其武。平傑三首先說:“我們看到了北京軍區黨委的報告和你的入黨志願書,應該說,按照黨章規定你的入黨問題已經生效,但是你作為一名有特殊身份、地位的高階幹部,北京軍區黨委提請中央來考慮也是十分必要的。過去你雖然沒有履行入黨手續,但早已是一名合格的共產黨員了。推遲你辦理入黨手續的緣由是:考慮到按你的社會地位說,認為你留在黨外比到黨內來對工作更為有利,更能發揮你各方面的積極作用。”
董其武說:“我完全聽從黨中央對我的安排,一切服從黨的利益和黨的工作的需要。”
平傑三接著說:“全國政協提請中央考慮補選你為第五屆政協副主席,現已獲批准,我代表統戰部首先向你表示祝賀!”
“感謝中央對我的信任,我一定努力做好統戰部和政協分配給我的工作,決不辜負中央領導對我的期望。”董其武表示。
在他看來,自己就是一名不在冊的共產黨員。他除了積極參加全國人大、全國政協,致力於改革開放和祖國統一大業外,還經常參加社會公益活動,時時關心部隊革命化、現代化、正規化建設,多次提出合理化建議,再加上接待上訪人員,落實起義人員政策的工作,似乎比五六十年代還要忙,但他一點也不覺得累,因為他的心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好。
1982年10月1日上午,秦基偉去第301醫院看望董其武,一走進病房,就高興地說:“董老啊,告訴你一個好訊息,楊尚昆同志以軍委秘書長的身份,已經批准你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了。”
董其武無比激動地握住秦基偉的手,連聲說:“還真有這麼一天,謝謝司令員,謝謝楊秘書長,謝謝黨中央!”
秦基偉告訴他,今年9月初,在一次軍區黨委會議上再次議論了他的入黨問題,多數同志認為應該考慮到他多年來入黨的迫切願望,第二次向中央軍委寫了報告。今天上午,秦去看望一位老同志時,聽說楊秘書長已經批准董老的入黨問題,非常高興,沒等看到批件,便驅車趕至醫院。當晚,董其武在日記中寫道:
秦司令員到醫院告訴我說,楊尚昆同志以軍委秘書長的身份已批准我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我無比高興。中國共產黨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黨。列寧曾說,布林什維克,她的全部活動,一切都是忠誠的、無私的、忘我的、全心全意的為人民服務。我已年逾八旬,為黨做不了多少工作,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而為之。
幾天後,秦基偉一直沒有看到正式批件,便打電話給楊尚昆同志詢問此事,得知批准的是93歲高齡的陶峙嶽同志。此事讓秦基偉十分為難,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理才好,回到家中就講給夫人老唐。老唐說:“既然陶能批,董也能批。你們再報一次嘛!”
經軍區常委研究同意,為董其武同志入黨問題的第三份報告又上報到中央軍委,終於由鄧小平主席批准了。
12月13日傍晚,秦基偉來到董其武的駐地,說明了上次的誤會,並告之:“這次我已經見到正式批件了,鄧小平主席親自批准了你的入黨問題。”同時表示祝賀,還說總政治部領導同志最近會專門找他正式談話。
12月20日,北京軍區政治部休幹處黨支部通知董其武,第二天準備召開一次支部大會,舉行入黨宣誓和開黨小組生活會。他想這是第一次正式參加黨組織生活,準備講幾句話,並提前寫了出來:“我榮幸地加入中國共產黨,這是1950年以來的宿願,今天終於實現了,非常高興。……雖然我的年齡大了,但黨齡上還是個新黨員,希望大家對我嚴格要求,多加指導和批評。”
第二天,休幹處會議室正面牆上掛著一面鮮紅的黨旗,對面牆上懸掛著一幅紅布黃字的橫標,上面寫著:熱烈祝賀董其武同志加入中國共產黨,整個會場莊嚴肅穆。陸續到來的離休幹部紛紛與董其武握手錶示祝賀,董其武臉上始終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儀式開始了,鮮紅的黨旗映照著這位年逾八旬老人激動的面龐,他腰板直挺,右拳緊握,眼睛凝視著紅旗上的鐮刀斧頭,眼角閃爍著晶瑩的淚花,用洪亮的晉南口音傾吐著心中的誓言:“我志願加入中國共產黨……對黨忠誠……為共產主義奮鬥終身……”
宣誓完畢後,許多老紅軍黨員爭先恐後地發言,向董其武表示祝賀,董老也講了昨晚準備好的心裡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最後,他與所在黨小組的成員見了面。
請看他入黨後的一篇日記:
本日上午,總政治部副主任顏金生到北京軍區辦公大樓會議室,向我宣佈中共中央、中央軍委批准我加入中國共產黨,為正式黨員,黨齡從1980年1月24日黨支部大會透過時算起。聽到顏金生同志傳達這個喜訊,我激動的熱淚盈眶。……經過30多年的努力,我的願望終於實現了,使我這一生有了光榮的歸宿:激動中,我寫了兩首《入黨感懷》詩,以表達我的心情。
革命熔爐煉真金、八旬有四做新人。
聞道雖晚志不衰,甘將餘生獻人民。
欣逢盛世開太平,願為蒼生獻此生。
行見華夏樂小康,更期世界濟大同。
1989年3月3日,偉大的愛國主義者、中國共產黨的忠誠戰士、中國人民解放軍的高階將領和傑出的軍事家董其武離開了人世,但是他將永遠活在海峽兩岸中國人民的心中,他所創造的業績將永遠閃爍在中華民族的史冊上。
3月17日,設立在解放軍總後勤部禮堂的遺體告別儀式會場莊嚴肅穆,董其武遺體在中國共產黨黨旗的覆蓋下安臥在散發著縷縷清香的鮮花叢中,四周陳放著松柏和花圈。儀式後,董其武的骨灰安放於八寶山革命公墓東一室。
董其武的一生是堅持和追求真理,光明磊落的一生:是對黨、對人民無私奉獻、嘔心瀝血、鞠躬盡瘁的一生;是為祖國繁榮昌盛和爭取臺灣迴歸、祖國統一,不懈努力、頑強奮鬥的一生;也是他自強不息,以優良品德和崇高風範播撒人間的一生。他的逝世,是黨、國家和軍隊的重大損失!
1999年11月27日,是董其武將軍誕辰100週年,同年9月19日是他領導綏遠起義50週年,3月3日是他10週年祭日。為此,全國政協、中央統戰部在人民大會堂舉行了紀念董其武同志誕辰100週年座談會。
2002年6月29日,董其武骨灰安葬儀式在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舉行。墓碑背面的墓銘志是董其武親筆題寫的一對聯語:
自古名利都是幻,留得業績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