奲都四年,公元1060年。
這一年,希臘的阿陀斯王朝釋出了一條奇怪的法律,阿陀斯境內不允許出現女人。
土耳其人建立的Seljuks王國(你沒看錯,就是這個英文)在伊朗一帶崛起,版圖一度擴張,甚至到了今天的巴基斯坦一帶。
中原大地,北宋王朝在今天的四川汶川附近建造了著名的關口白塔。
遼朝皇帝耶律洪基也已經到了他執政的第六個年頭。
也就是在這一年,本篇文章的主人公,西夏王朝的第三位皇帝,夏惠宗李秉常出生了。
當然,在遙遠的1060年,李秉常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小朋友。
他離真正能臨御天下,成為萬乘之尊的日子,還需要七年時間。
這七年時間裡,他的父親,時任皇帝的毅宗李諒祚雙管齊下,對內誅滅權臣,打壓外戚,對外拳打北宋,腳踢契丹。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李諒祚所扮演的角色就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
愛打仗不稀奇,愛惹事不稀奇,喜歡和鄰居國家碰一碰也不稀奇。
稀奇的是,西夏國的地理位置相當特殊,它的整個國土都橫亙在在北宋和遼朝之間,等於是腹背受敵,很容易就會被包餃子。
但李諒祚當皇帝的時候,卻十分囂張,只要心情不好,他就帶著部隊出去撩撥宋遼。
北方平原上的北宋在大部分人眼裡是天朝上國,物產豐盈,國力十分強盛。
而北方草原上的遼朝經濟水平雖然很一般,但契丹人驍勇善戰,個個都是練家子,一個打十個不成問題。
反觀西夏,國土狹小,物資匱乏,軍隊的戰鬥力也十分有限,跟北宋和遼朝完全不在一個水平,
但李諒祚在對宋遼的作戰中,卻常常能出奇制勝,打的北宋和遼朝找不著北。
若要究其原因,倒也很簡單:北宋和遼朝都是家大業大,步步為營,打起仗來難免顧慮甚多,但李諒祚卻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在用兵一道上遵循一句話:“只要幹不死,就往死裡幹”。
七年時間,李諒祚大大小小的戰役打了上百場,皇帝忙著打仗,朝廷裡的事兒就顧不上處理,一不留神,朝政大權就讓皇后梁氏給控制了。
公元1067年,一生征戰,馬上治國的毅宗皇帝李諒祚終於累垮了身子,英年早逝,年僅二十一歲。
二十一,這本是人生中最為燦爛的年華,但夏毅宗卻就此停住了他的腳步。
皇帝死了,七歲的李秉常還沒準備好,就在群臣的擁戴中登上了皇位。
小皇帝很懵,看著底下一堆大臣在朝堂上伏地跪拜,山呼萬歲,他嚇得哇哇大哭。
可以見得,指望小皇帝親政治國,不太現實,他還等著別人給他換尿布呢。
主少國疑,從皇后升級為太后的梁氏的機會來了。
如果單單是太后臨朝稱制,倒也沒什麼好說的。
因為皇帝歲數小,必然得有人幫他處理國家大事,中原王朝呂雉、武曌之流不勝列舉,西夏王朝來個太后垂簾也無可厚非。
但梁太后很顯然和西夏的李氏皇族沒啥感情,很快,她就把手中的權力分給了自己弟弟,梁乙埋。
老梁同志一步登天,在姐姐的關係下,成了西夏王朝的丞相。
再往後那就簡單多了,既然要控制朝政,那就必須善結黨羽,黨同伐異。
梁乙埋很快找到了自己年輕時鬼混的兩位好兄弟,都羅馬尾和罔萌訛,仨人組成梁氏專權集團,專門打擊跟自己唱反調的官員們。
西夏開國皇帝李元昊的弟弟,賜名浪遇,是皇親貴胄,素有威望,浪哥認為,自己是高貴的李氏親族,怎麼能跟這幫姓梁的外戚打的熱火朝天?
梁乙埋一看浪哥這麼浪,三下五除二,直接把他逐出中央政府,安排到外地工作去了。
這邊梁氏弄權,在西夏作威作福,皇帝也在不停成長。
時光飛逝如水,歲月流逝如梭,轉眼,七歲的小屁孩長成了十七歲的少年郎。
皇帝該親政了。
當然了,表面上皇帝是親政了,但實際上朝廷大權仍然掌握在太后梁氏和丞相梁乙埋的手裡。
姐弟倆一個在後宮,一個在朝堂,把李秉常壓得死死的。
李秉常同志小時候可能還不知所以,但長大之後,他很快明白自己成了個實打實的傀儡皇帝。
梁氏外戚當自己的家,做自己的主,就差騎在自己頭上拉屎了。
李哥很鬱悶,李哥也很憤怒,李哥表示,我要拿回屬於我自己的主權。
而當皇帝稍微透露出一點想要擺脫梁氏控制的意味時,敏銳的梁太后立刻就察覺到了。
梁太后二話沒說,直接把皇帝給關起來了。
我想梁太后一定是個很沒腦子的人,她能和她那一樣蠢笨如豬的弟弟把持朝政多年,我看多半是撞了大運。
她可以有一百種對付李秉常的方法。
廢黜他,甚至殺掉他,都可以。
但唯獨把皇帝關起來,卻是萬萬不能的。
李秉常不聽話,你可以把他關禁閉,因為他是你兒子。
但皇帝李秉常不聽話,你卻不能把他關起來,因為這等於是告訴天下人,西夏是我梁氏說了算的。
讀者朋友們可能奇怪了,這話說的,這十多年來,西夏不一直都是梁氏說了算嗎?
的確如此。
但這種事可以做,不能說。
想當作威作福的擅權太后可以靜悄悄的當,卻不能昭然若揭地告訴全天下人。
因為大臣們也是要面子的。
你們梁氏平時飛揚跋扈也就算了,我們還可以忍著點,但你現在公然把皇帝關起點,是當我們不存在?
大臣們憤怒了,紛紛擼胳膊挽袖子,要跟太后討個說法。
按說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難免群情激奮,如果為了不讓局面徹底失控,梁太后應該果斷放人,大家一看皇帝放出來了,也就息事寧人了。
但偏偏梁太后個性非常囂張,不管大臣們怎麼鬧,死活就是不放皇帝出來。
大臣們一看太后軟硬不吃,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事情徹底鬧大。
這時,西夏文官集團們發揮了自己的長處。
他們奮筆疾書,書信一封一封從興慶府(西夏都城)送出去,結果整個西夏軍民,全都知道皇帝被太后給囚禁了。
這回西夏國內算是徹底亂了套了。
皇帝都關禁閉了,我還當什麼文官?我還當什麼武將?我還當什麼兵?保什麼家?衛什麼國?
這回大臣們也不聽梁氏指揮了,士兵們也不受梁氏控制了,整個西夏因為李秉常被囚禁,搞了個天翻地覆。
但梁太后卻是兩棲動物吃秤砣 ——鐵了心了。
不管局面如何,皇帝照關不誤。
西夏皇帝被母后囚禁這事兒宋遼雙方當然也知道了。
遼朝當時也在搞內亂,自顧尚且不及,就更沒時間來西夏湊熱鬧。
但北宋的反應還是比較大的,北宋皇帝認為,既然西夏皇帝被囚禁了,那麼之前跟西夏皇帝籤的那些和平共處條約也就等於作廢了。
宋人的邏輯很簡單,你皇帝都無期徒刑了,當初我們和你們皇帝籤的合同還能算數嗎?
當然不能算數。
北宋倒沒有趁人之危,攻打西夏,但卻把之前每月定時定量給西夏的歲幣(零花錢)給斷了。
光是不給歲幣,倒還好說,畢竟是泱泱大國,誰也不差那兩個錢,但北宋不光斷了歲幣,還把兩國之間的貿易往來給停了。
這可是要了西夏的老命。
我們知道,西夏地處陝甘寧地區,當時那旮沓物資匱乏,工商業極度欠發達,西夏人主要搞農業,手工業,牛肉牛奶那是大把的來,大口的造,但是平時連件衣服也做不出來,只能找北宋以物換物。
現在停了雙邊貿易,別說平民百姓,就連太后本人,都要沒衣服穿了。
飯可以不吃,酒可以不喝,太后上朝不穿衣服,成何體統?
這回梁太后也挺不住了,迫於多方壓力,終於把李秉常放了出來。
重回皇位的李秉常沒有等來自己的新生,他在幽暗深邃的小黑屋裡關了一年多,出來之後發現一切都沒變。
梁氏外戚依然飛揚跋扈,朝堂之上依然沒有自己說話的份。
雖然丞相梁乙埋因為身體原因,已經領了便當,掛了,但梁太后又把自己的侄子梁乙逋安排成了新丞相,來了一套結結實實的無縫銜接。
皇帝很鬱悶,看來只有梁太后自己領了便當,自己才有機會堂堂正正做皇帝。
但讓李秉常沒有想到的是,梁太后壽終正寢,朝廷裡另一位大臣仁多保忠又趁機拉幫結派,組成了一股強大的勢力。
說白了一句話,西夏是皇帝的,更是大家的。
我們的李秉常同志貴為天子,帝國象徵,但在他執政的十多年裡,自己連個配角也沒混上,活脫兒就一群眾演員。
皇權式微,大權旁落,皇帝也無濟於事。
這位皇帝病逝於天安禮定元年,公元1086年,終其一生,一天也沒說話算數過。
而從李秉常的身上,我們又一次印證了一個道理。
強大的皇帝如天神,他就算眨眼,都有可能要死人。
孤苦的帝王如螻蟻,他就算抗爭,也不過是個可憐無比的普通人。
皇帝是皇帝,但皇帝也是普通人。
和你,和我,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