惱人的“傻大兵”
文/相軍
有個當兵的，鄰人來信，要給他介紹物件，被他一口回絕。鄰人便覆信一封，說二十好幾的人了，還不抓緊拾掇一個，等雷還是等雨？想在外頭混出個出息？也沒扒著鏡子看看自己那個沒出息樣，我就不信你能當個省長！再說，你窮當兵的一個，一頂“傻帽”扣在頭上，年齡大了，誰還跟你？這當兵的掩信沉思，好一陣子沒有言語。
倒不是被鄰人說得心動，而是心底驀地湧出一股悲哀的意味了。或許鄰人的語氣過於尖酸刻薄，但這也正說明時人對於軍人的一個“觀察角度”：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當兵的不是窮便是傻了。其實，我適才說的這位，便是“傻大兵”當中的典型人物。他個子不甚高大，略瘦，嘴唇薄卻言語笨拙，四肢健卻舉止遲鈍，只有那雙在兩道濃眉下襯著的還算明亮的眼睛，在無人之時才稍能透出絲毫的聰穎或練達。他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傻”。人問他：“吃飯了嗎？”他答，“吃過了”，便正襟危坐，再也說不出別的話語。他說他不愛說話，特別不愛說廢話。別人在茶餘飯後喜湊在一處神侃閒聊，或打罵嬉笑，東家瓜西家棗地尋話兒說，他卻獨坐於某一處拿樹枝戳螞蟻上樹。一次，與友逛公園，在一條石凳上坐了兩個時辰竟說了不到三句話，朋友氣他的口訥，再也不願與他往來。
這人極窮，窮得連點自信也沒剩下。有人逗他取樂：“你這呆子活著恁累，還留在世上幹啥？找根小繩爬歪脖樹得了！”他嚼一根青草凝視藍天，許久，嚼出了話中的揶揄味道，回敬一句：“人家再呆再累，又不關你屁事，一個人拜把子——你算老幾？”這人有時很寬心，作出灑脫的模樣，他想：“傻”不要緊，只要能“傻”出一種吃虧奉獻的精神來，說不定某一日或許於他人還有些用處哩；“窮”也沒有什麼，只要窮得有志氣，或許還會有大富大貴之日呢，不是有句俗話叫“傻人自有傻福”嗎！並常搬過“大智若愚”一詞來寬慰自己。至於那愚笨之態、痴呆之情，須時間之利刃慢慢切割磨損。偶爾有人誇他一句“忠厚老實”，他便感激涕零，兀自歡喜，視此人為高山流水一知音。
這人自知不是幹大事業的料，倒也樂意把個“傻大兵”當得有滋有味。當有人嘮叨“不當兵後悔一輩子，當兵後悔三年”時，他嘿嘿傻笑過後，冒一句歌詞：“生命中有了當兵的歷史，一輩子也不懊悔”。他恨自己愚鈍，卻喜戰友的乖覺，便悟出一個道理：不是當兵的“傻”了，而是不當兵的變聰明瞭。拿聰明者的眼光審視一種不圖掙錢的職業，自然就有了“傻大兵”一說。
不過這人還是沒出息的時候多。男子漢大丈夫，常想家想得哭鼻子。每當夜闌人靜，我見他躺在床上睜著大眼看屋頂，不時叭叭掉下幾個淚蛋子，便怒其不爭，禁不住想狠狠擰他一把，或者使勁踹他三腳。
但我最終沒有捨得，因為這個叫人氣惱的“傻大兵”，就是我自己。
【作者簡介】相軍（男），出生於沂蒙山區，入伍後到太行山腳下，2001年調入中央電視臺濟南軍區記者站，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曾創辦北部戰區陸軍第一個網路電視節目《北陸新聞》，自主擇業後，2018年創辦魯兵傳媒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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