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遇·命運之輪》 2011年 第54屆威尼斯雙年展法國國家館展覽現場
《影·劇場》(1986年) 帕爾馬·馬略卡展覽現場 2015年
藝術界又一位大家走了,這個人是克里斯蒂安·波爾坦斯基,我馬上回想起他在中國的首次個展,2018年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佔據了整整兩層展館空間的《憶所》。這個展覽在當年豐富的藝術活動中佔據了一個獨特的位置,而他的作品幽暗而又充滿力量感。再次回顧藝術家的生平,發現生與死一直是他作品的核心。
他的作品如薩滿招魂
在《憶所》展覽中,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巨大的一層空間,十噸左右的二手服裝堆在一起成一個巨大的山包,一個起重機在這座“山”上不停用抓鉤抓取和拋下衣服。這件名叫《無人》的作品,首次出現在2010年巴黎大皇宮。在這裡,起重機象徵著命運,而服裝的差異象徵個體差異的微不足道。肉身終會缺失。
另外一個大型的裝置作品《機遇》,印滿新生兒影象的絲帶在一座金屬腳手架上快速滾動,直到這個名叫“機遇”的機器驟然停止並照亮其中一張照片。被選中的人將來是受害者還是施害者,他/她的命運如何,似乎都不可預測。
這兩件大型作品與人的普遍境遇掛鉤,他的早期代表作品則落在個體身上,但相當沉重。最為可怕的是展覽中大量的黑白肖像影象,無論是印在巨大紗幕上的世界各地人物的肖像《人類》,放大的黑白兒童肖像的《祭臺》系列和《紀念碑》系列,我們感知到它們是為紀念逝者而設計的,而童年和死亡的並置尤其令人感到恐懼和命運的殘酷。正如館長龔彥對展覽的描述:“波爾坦斯基在電廠的這次展覽將是一場薩滿的招魂儀式。”
為什麼這位藝術家敢於用如此沉重的話題激起觀者的情緒?這位當代薩滿為何對生死和命運如此執著?
藝術家的起步總是源自創傷。對於波爾坦斯基來說,猶太人身份和二戰的歷史是他生命的重要背景,也是解讀作品生與死的密碼。
藏在地板下的父親
波爾坦斯基的父親是一個烏克蘭猶太人後裔,母親則是一個具有科西嘉血統的基督徒,1940到1944年,巴黎被納粹佔領,波爾坦斯基正出生於1944年9月6日,巴黎解放幾周後。他的出生背後就是一個恐怖而僥倖的故事。
因為父親是猶太人的關係,他的父母製造了吵架離婚的假象,在今天是巴黎富人區的格勒奈爾大街上的公寓裡,父親天天躲在屋子地板下,只有晚上才小心翼翼地出來。從1943到1944年,波爾坦斯基的父親都處於“消失”狀態而母親則懷上了他,他的法文名字中間還有一個Liberté,是自由之意。
後來波爾坦斯基的侄子克里斯朵夫回憶說,他們的老屋像個宮殿,但是住在裡面的人像流浪者。因為恐懼,一家人常年都住在一間屋子,波爾坦斯基印象中父親從來沒有獨自上街過,他和哥哥一直睡在父母床邊地上,既不去上學,也不能邀請人來家裡,這樣的日子過到了十幾歲。
周圍人不斷地講述倖存者的故事,這形塑了最早的波爾坦斯基的生活記憶。基本不離家,12歲徹底輟學,波爾坦斯基並不清楚自己要做什麼,直到14歲時哥哥提出他可以畫畫,他才起心當藝術家。
從泥塑到具象繪畫到攝影,直到走向觀念作品,以影象、照片、繪畫、雕塑和多媒體裝置等方式創作,波爾坦斯基從現成物開始,拼湊出自己和周圍人的歷史檔案,塑造出一個個既虛構又真實的人物。
他1968年在巴黎的首次個展就叫做《波爾坦斯基不可能的生活》,大量來自二手市場照片影象的混合,被稱為個人的人種學。1988年這個展覽出現的作品又被放入到更大的一個專案《CB1965-1988檔案》——裡面有超過兩千件藝術家收藏的日常物品,一個個人的史詩,但是藉助全人類的命運來表現。
在第五屆卡塞爾文獻展中,傳奇策展人哈拉德·森曼邀請波爾坦斯基展出了《D家庭照相簿》,用朋友的家庭照片做的一個裝置,呈現了一箇中產家庭無異於任何人的每日生活狀態。2015年他在一個展覽中又重新使用了這些圖片。
這些上世紀80年代開始創作的作品,大量使用訃告照片、家庭影集、生鏽的鐵盒、蠟燭等,觸及到猶太兒童照片、破舊衣服、燈光、祭壇,激起人們對歷史的痛苦回憶。但是這些物品本身,也是藝術家對抗遺忘的物品,他一次次地使用這些元素,來提醒人們這些被遺忘的生命。
心跳仍將繼續
透過藝術,波爾坦斯基將對死亡和命運的恐懼轉化為了對人生不可控的命運的展現和對身處其中每個個體的體恤。這集中體現在藝術家的《心之檔案》專案。
2005年,因為對死亡的恐懼,波爾坦斯基記錄下自己的心跳聲,這個行為拓展為《心之檔案》專案,並在日本豐島創辦了一個心跳檔案館,他想要收集全世界所有人的心跳。至2018年,已儲存了逾12萬件的記錄。
《憶所》令人最後難忘的作品,正是跟心跳相關的委託作品《心》。在藝術電廠高165米的煙囪裡,煙囪內部懸掛了一盞大型工業燈泡,以富有生命的節奏感調動整個場域的明與暗。燈泡的閃爍頻率和波爾坦斯基本人的心率同步,閃動的光線似乎暗喻著生命的在場與離席。在這個幽閉而又上升的巨大空間裡,隨著一起一落的心跳聲,我們好像到達了一次穿越生死之後的冥想空間。在這裡,我感到展覽的沉重和恐怖被存在與生命的痕跡化解,好像在一個無解的問題之下,獲得了一絲喘息。
巴黎時間7月14日,這個心跳停止了,但是在電廠的憶所仍在,心跳聲也在繼續。
供圖/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
來源: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