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為學《寧武關》甘把龍套穿
山西梆子老觀眾,無人不知晉劇名鬚生趙玉亭(藝名金蘭紅)之大名。包頭名藝人鄧有山(捨命紅)曾師承趙老先生學得《寧武關》、《斬十王》、《殺驛》等看家戲。
趙老先生的表演長於功架、傲派,尤以眼神為佳,“金蘭紅的眼睛會說話”是對他眼神功力之譽頌。
當時,金蘭紅所演之《寧武關》,確為人人爭看,今個叫絕之看家戲。尤其“撲火”一場,更是技藝非凡,功夫超人,扎硬靠、穿厚底靴,單腿繞周場,把把彩火(注一)均須在他提起的腿下灑過,直到下場門,掃地涮腰,緊接一把彩火從背上灑過,繼而靠旗擦地翻身,終以“死人跤”仰摔檯面。說來簡單,做來可絕非三年五載之苦功所能,再加上他的面表和眼戲就更拿人了,難怪有“誤下吃,誤下穿,不能誤下金蘭紅的《寧武關》”之說,所以,當時金蘭紅所在之班,每逢換新合口,必拿金蘭紅的《寧武關》作首場打炮戲演出。這樣,戲價也可多拿幾十塊銀元。否則,不是戲價猛跌,就是寫不到臺口。
有次他所在的戲班在歸綏(今呼市)郊區某臺口演出,因金蘭紅突病,首場打炮戲無法演出了,根據合同將要退還全部預收戲價,還得賠償損失。經與會首再三商求,總算勉強取得讓步:在保證演出質量絕不低於金蘭紅的前提下,演員可作調整替補,這仍難為了戲班承事老闆和後臺管事。全班人馬也急得亂傲一團,該到哪兒去請位能頂住金蘭紅的高手呢?正在大家心急火燎,束手無策之時,臺後暗角有人開腔說:“老闆,不然我替金蘭紅師傅演演《寧武關》吧!”人們不約而同地尋聲看去,頓時譁然,原來是跑了近三年龍套的福娃子。
老闆沒好氣地呵斥道:“討吃鬼!你老實呆會兒好不好!"福娃似乎並不在意,繼續請求說:“老闆,救場如救火麼,您還是讓我試著演演吧!”老闆連挖苦帶損地衝福娃說:“你演完了我還得僱人洗臺哪!"
這時,有幾個“混混兒”向老闆和後臺管事掏耳朵打鬨:就讓他演嘛。演好了,算咱撈著了,演砸了,有他人在,大不過......”老闆接過話茬道:“有人在,就他那討吃相能賠起我戲價?”福娃也趕忙表明:“我可賠不起戲價!不過還是那句話:試試看......”
後臺管事的心眼有些活動:“哎,你有靴子、網子嗎?""有,有。”福娃說著開啟他那平時用作枕頭的破布包,取出一個用黑布縫的網子和一雙有一隻僅剩半截腰子的破布靴子拿給老闆和管事看,引逗人們一陣訕笑,老闆無奈拂袖而去,未加可否,管事嘆了口氣吩咐道:“扮戲去吧!”
大家邊化妝邊議論起來。
有的說:“等著瞧吧,今兒有好戲看。"
也有人不大託底地反駁;“說不定,人不可貌相嘛!"還有的人不無譏諷地說:“看著點兒,別讓跑了!"
說話間,“二通”已過。武場又響起“三通”,大部分演員均已定妝,還不見福娃子化妝。後臺管事可真沉不住氣了:“哎,討吃鬼,該行動了!”
“不著急,趕得上!”福娃邊說慢條斯理地挪到化妝條案前,在臉上簡單地鋪了層底粉,兩頰抹了點乾紅,也不弔眉,扣上破布網子,便和管事要了條彩褲穿好,登上他那雙有一隻缺半截腰不能結帶的破靴子了事。
“二衣箱”為他扎靠時,不知是真給他扎得過緊了還是虛張聲勢反正直喊“哎呀師傅松點兒,受不了,連氣也喘不上來了!"管箱師傅看他這付扮相,再聽他這一喊,哪還有心為他認真穿扮?鬆鬆地把四根靠旗往其肩上一綁就算交待了,“帽箱”師傅也同樣待之,把盔頭輕輕地往他頭上一扣完事。
福娃這份兒扮相,四根靠旗一邊倒,兩道眉奪拉著,一隻靴子拖拉著......大夥一看可都傻了。
“哎呀,這哪是周遇吉呀,明明是賣破爛的嘛!一完了,等著打鋪蓋卷吧!”
正當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揣測著,武場開了“亂傢伙”。剎那間,七嘴八舌的議論靜了下來,每個人的心裡也敲起了“亂傢伙”,“咚路”作響,也不知這是在為福娃擔心,還是唯恐災星降臨.......
猛然間聽到一聲:“回--關--哪一一!”的搭架子,尤如雷電劃破夜空般地立馬鎮了前後臺。連後臺管事也不由自主地:“這個討吃鬼的嗓門幾這麼衝!嗯?”大夥聞聲,也都湧向上下場門兒看個究竟,
臺幕拉開,福娃踩著鑼鼓經的節奏點兒登場了,只見他雙肩一抖,四根一邊倒的靠旗,“噗楞”一聲挺了起來,兩道耷拉著的眉毛也隨著炯炯放光的眼神兒向鬢角豎了起來。這“亮相”贏得了觀眾非同凡響的喝采,雷鳴般的掌聲,就連臺上早被驚呆的全班演職人員也忘乎所以地跟著叫起好來。
“快找抿壺沏茶,準備飲場!"“快打手巾把!"
“快讓伙房給福娃師傅準備晚飯!"
後臺管事一下子來了精神氣兒,不住氣兒地為福娃師傅忙活了起來。
承事老闆也從廳堂氣喘吁吁地跑到後臺,一個勁地搖轉著伸直了的大拇指,嘴裡念念無詞地:“這、這......,"“這”了半天也沒“這”出個所以然,又急急忙忙地跑向廳堂......。
戲,一直是在規眾的鼓掌與喝采聲中進行著。可是臺上班內人還為“撲火”這場戲惴惴不安,這是能否抵擋金蘭紅師傅《寧武關》的關鍵精華場子,因而,人們仍在不時地猜度、議論......。
“福娃的戲路,一舉一動,一招一勢都跟金蘭師傅活脫了!"不過有些情節的處理和表演好象比金蘭師傅還高一籌呢!"青出於藍勝於藍嘛,看看人家的出場亮相,簡直絕了!"“三年來從沒見他練過功呀!""這傢伙,啥時候學的呀?!"
“常言道:'學藝不如偷藝’嘛!"“我看這傢伙一定有來頭!"
“就看撲火”這場戲了......!物
人們議論著,“撲火”這場戲終於到了。
開頭,檢場師傅見是跑龍套的頂場,準備工作漫不經心,現在卻變得格外細心。他在後臺幾次試驗“彩火”,生怕因自己的失誤而砸了戲,給戲班帶來不測。
說來,福娃師傅可真也神了,他就穿著那雙缺半截,沒結帶的三寸厚底靴,單腿捻腳(如雙足震步”繞臺三週,跟他放“彩火”的檢場師傅一勁兒地向他求饒:“福娃師傅,行了。我實在放不動了......"
福娃這次救場,確實把人們都給震住了,沒等煞戲,承事老闆攜同會首滿面春風地跑上後臺等待福娃師傅。
福娃剛一下場,二人同時向福娃拱手道辛苦,並趕忙跑過去摻扶。後臺管事也忙送毛巾把,隨遞飲場小茶壺,殷勤地忙亂著,頭上冒著熱汗,臉上堆滿笑意。承事老闆又把早已備好的用紅紙包著銀元的“小紅包”奉 上:“這是三十塊錢,請師傅先收下,”福娃連忙婉言謝辭:“不敢不敢,只要不讓我洗臺,就謝天謝地了。”
“哪裡哪裡,那是我們有眼無珠不識高人,鑑請師傅萬萬莫怪,請海涵,請海涵......”老闆、管事等人見福娃不肯收下紅包,再三解釋道歉,懇求福娃先收下紅包,重酬嗣後,福娃只好說:“老闆,管事,我看這樣吧:紅包我確不敢收,又不好負您盛情,謹請您們從中拿出幾元,代我買張明天回山西的車票,其餘全部奉獻金蘭紅師傅,算我對他老人家的謝酬!"
老闆見福娃欲走,專事請人設宴挽留再三,亦未留住去意已決的福娃師傅,不過,福娃念在向金蘭師傅“偷藝”與同行三年朝夕相處之情,在人們為他送行,即將分手時深情地說:"老闆,我把實情說了吧,我是關南的討吃紅,(注二)為了向金蘭師學《寧武關》,才到此地穿了三年把子,咱們後會有期,請回把!”說罷,與眾拱手,依依辭別,
眾人望著福娃師博遠去的背影,如夢初醒,恍然悟之,惘然若失.......
注一:過去舞臺上沒有現代科學手段,當演出需要出火的效果以渲染氣氛時,便用硫磺、鋸末等易燃物組合在一起,將一火紙褶成折崩點燃,配合主演的需求酒將出去,統稱:“放彩火”。
法二:
“討吃紅”的真名實姓至今未詳,只聽人們稱呼他福娃師傅,鄧有山(捨命紅)同志曾對我講:討吃紅後來又與金蘭紅同住一班,金蘭紅反拜討吃紅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