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碧雲
有個叫張碧雲的秀才去豫章考試,租住在觀音廟裡,旁邊住著一個老翁也姓張,曾經做過小吏現在罷官住在這裡。因為都姓張,張碧雲前去拜訪。老翁很高興,熱情招待。於是來往的更加密切。
不久,張碧雲落榜回鄉,臨行老翁送他說:“郎君年少才俊,對老夫的深情厚誼銘記在心,今此一別,不知何日再能重逢。”張碧雲說:“下次科考,再來拜見伯父。”老翁說道:“很好!”又拉著他的手再三端詳,說道:“可惜可惜!”張碧雲不知道老翁說的可惜是什麼意思,懵懵懂懂分別,從此再無音信。
科考是三年舉行一次,張碧雲有事錯過了一次,再到豫章的時候已經是六年後。他走到豫章郊外,看到山腳下有座墳塋,一塊石碑上刻著張碧雲之墓五個字。他心裡很詫異,自己並沒死,誰在這立了一個墓碑呢?難道有個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嗎?當時已經黃昏,他也未及多想,就入城找客店住下。
科考過後,等待發榜的時候,他又想起了那個張姓老翁,於是再次拜訪。卻看到高柳婆娑,蒿草沒徑,張翁家一片衰敗的景象。張碧雲詫異之下,敲了敲門,一個老婢女開門出來。他打聽張翁,老婢女說:“已經去世,只剩主母尚在。”婢女還記得他,說道:“你莫非是張秀才嗎?請進來和主母說話吧!”
進到屋裡,一個老嫗正坐在床邊佝僂著身形紡線。婢女通報了兩遍,老嫗才聽到站起,看到張碧雲,落下淚來。婢女端上一碗茶,低劣難以入口。老嫗哽咽說不出話來,婢女替主母說了事情經過。
原來,張翁家有個女兒,也叫張碧雲。六年前張生和老翁來往的時候,張氏女剛到出嫁的年齡,隔著門簾曾見過張碧雲,十分喜歡。又看過他的文章,更加傾慕。而老翁也看出了女兒的心思,但考慮到同姓不適合通婚,而且張碧雲已經有了妻室,於是勸女兒了了這個心思。
張氏女不再多說,但是鬱鬱寡歡,在羅帕上刺繡張碧雲三個字。白天藏在袖子裡,晚上放到枕頭下。張碧雲離開不久,張氏女病倒,幾個月後死去。老翁夫婦知道女兒是思念張生而死,但是張生卻不知道。兩年後,張翁也因為心疼女兒而去世。又過了幾年,張生才再次來到這裡。
聽到這裡,張碧雲不由痛哭落淚。婢女又拿出一個小盒子,裡面是張氏女生前寫的詩詞,已經被老鼠咬得七零八落,看不出寫的什麼。張碧雲給老嫗行禮說道:“我是一個極其普通的人,您女兒的深情厚誼我銘感於心,不敢忘懷。讓我把您女兒當做妹妹,把您當做母親接回我的故鄉贍養,請不要推辭。”老嫗落淚答應。
張碧雲這才明白路邊看到的就是張氏女的墳墓。於是前往弔唁,寫了一篇祭文焚燒。內容大意是:某年某月某日,張碧雲焚香祭酒,來告慰張碧雲(張氏女)的亡靈。我就是你嗎?你就是我嗎?碧雲啊,我們就像兩棵同樣的藤蔓,默默生長在這個世界上,因為同姓的原因錯失良緣。
是誰規定了同姓不能成婚的禮教,讓你走進了墳墓我卻毫不知情。向上追溯一萬年,誰又不是同源呢!你多少眼淚都白白灑在手帕上,如今我這舊時的燕子已經飛來,但是卻沒有用了。你因我而死,讓我痛入骨髓,不能結成夫妻,就結成兄妹吧!你在地下侍奉父親,我在陽世替你侍奉母親吧……
這一年,張碧雲再次落榜,帶著張氏女的老母和那個婢女返回了家鄉。
幾年後,他有事去了潯陽。船停在岸邊的時候,一隻野雉落在沙灘上。張碧雲上岸去捉,野雉飛飛落落,把他引到一片樹林裡。一個老人從樹林轉出,正是張翁。張碧雲驚喜說道:“伯父怎麼在這裡?您不是去世了嗎?”張翁說:“我安然無恙,帶著女兒搬到這裡好幾年了。到我家坐坐吧!”
張碧雲跟著老翁走了半里,來到一個高門大院。張翁把女兒喊出來相見,張氏女默默無言,神情悽楚,對著張碧雲看了好久,又默默回到裡間。忽然有人來報:“老夫人來了!”門簾一挑,進來的果然是張老婦。張碧雲非常驚訝,問道:“您不是在我家嗎?怎麼到了這裡?”
老婦說:“本來想等你回家再辭別,但是來不及了。你妻子生病了,那個婢女還留在你家裡照顧她。你趕快回去吧!不用太過擔心,她會沒事的。”天快亮了,張碧雲和老翁一家灑淚相別,回到船上。恍恍惚惚就像做了一場夢。
天大亮後,他再次去那尋找,只看到一座土地廟。嘆息的同時,想到張老婦肯定也死了。急忙回家,果然是這樣。他妻子也的確病了。《耳食錄》
薛素
薛素是浙江郭店的船家女,父親嗜酒,擺渡掙到的錢都買了酒喝,如果某天掙得多,就多喝些,一點積蓄都不留。薛素布衣荊釵,沒有美麗的衣服,但是身姿婀娜,容貌靚麗,用她那柔弱的手腕搖櫓,看到的人都被深深迷住。
丙子年,薛素已經十七歲了。絳州梁生去郭店辦公事,在柳蔭下遇到了薛素,不由神移,於是僱了她家的船。梁生上船後,和薛素搭訕,薛素只是微笑搖櫓,並不回答。走了十多里,薛素一句話沒說,梁生覺得無趣,停船靠岸,又僱了別的船。
第二年,梁生再次來到郭店,當時天氣很冷,梁生走出船艙遠望。看到鄰船上有個姑娘正在打掃甲板,光彩奪目,正是薛素。薛素直視著梁生問道:“這麼冷的天,公子要去哪裡?”梁生說:“以前你不說話,今天怎麼開口了呢?”薛素再次沉默,只是不斷地看著梁生。
片刻後,一個老翁從船艙出來,隔船邀請:“我這有酒禦寒,公子過來喝一杯吧!”梁生來到老翁船上,喝酒時閒聊得知,老翁是薛素的父親,父女相依為命。十幾杯下去,老翁醉倒睡著,薛素坐到梁生對面給他倒酒,低聲問道:“公子年齡幾何?”梁生說二十歲。薛素說:“我也十八歲了!”
然後又問梁生的家鄉、出身、親人等。當得知梁生未婚,薛素沉默了好久,又長嘆了幾聲。梁生想要回船出發,薛素說:“人生邂逅, 未必無緣,我送你到石門吧。”說完解開纜繩划船。
到了石門,薛素說道:“郎君器宇不凡,我想託付終身。可惜自己出身低微,怕辱沒了郎君。如果你不嫌棄,我願意跟隨在你左右。”梁生沒有回答,薛素也再次沉默。過了好久,薛素長嘆一聲說:“本來就知道這是不可行的,你是個誠實的人,沒欺騙我。就此分別吧!”說完又敲著船舷輕唱一曲:“篷外荒雞啼早, 雪岸雨聲催曉。此夜送郎行, 應憶煙波渺渺。 難了, 難了, 一點相思嫋嫋。”梁生上岸,薛素目送了好遠。
次年秋天,梁生又路過那裡,向人打聽薛素。有人告訴他:“薛素父女已經離開這裡,駕著小船不知去向。”《柳崖外編》
(世上有情人難成眷屬,比比皆是。唉!就算到了一起,又怎麼能保證從一而終,不日久生厭勞燕分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