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少時在深圳的鬧市街頭受過一次騙。每每想起,並不為自個的智商著急,因為彼時的我已經足夠謹慎小心了;我只是折服於其騙術之精諶,雖然那並非正道。
那年我才十三歲左右,衣著襤褸,“獨自”一個面對著這車水馬龍的繁華都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我面對著無果的工作和漸空的口袋,垂頭喪氣地穿過擁擠的人群,天下熙熙攘攘,於我卻是這般死寂。
就在此時,忽悠不知從何處生出一隻手來,猛地將我從人群中硬生生地抓了出來。我是又驚又無力,且就任其這般拉扯,亦止亦隨地順著那手的方向移了過去。
得我方回過神來,那人已經不由分說地從給我手裡塞我壓根沒看清楚的宣傳單到拉我上樓梯往二樓去了。
我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只是依稀聽到什麼“免費面部按摩”。我是窮,非常窮,但也向來是堅信“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的”,鄰家三叔也說了,外面什麼人都有,但就是沒有無緣無故對的好的人,尤其是陌不相識的人。
而且,我哪怕知道我兩袋空空,他們無處可騙我,但我並不想像猴子似的,被他們耍得團團轉,泥人還有三人火氣呢。
我定了定神,小黑壯實的我,穩住了下盤,他們終於被減緩了腳步。
我正準備嚴詞拒絕,但在我跟前好像憑空似的出現幾個壯實大漢,似乎是怕我眼瞎看不見他們,那幾個傻大個還低沉地哼了一聲,末了還不盡興,又跺了跺腳,感覺我已經注意到他們了,便很賣力地抖了抖手臂上的肌肉。
我倒也明白他們這是虛張聲勢,但也不敢和他們鬧得太僵,畢竟狗急了還會跳牆,管你是城市狗還是鄉村狗或者是鄉村來裝城市的狗,無一例外,逼急了都會跳牆。
我明白這一點,他們想必也沒笨到無可救藥的地步,見我硬中有妥協,也生硬地擠出職業假笑,但一笑起來,臉上的痕像是被刀劃拉過的一樣;倒是那一顫一顫地臉橫肉,並不比那拼命想抖的肱二頭肌效果差。他們邊機械性地“好言相告”,邊兩人一人一邊地把我架了進去,然後不由分說地把我按在了一張小床上。
這時,人員分工流轉,該輪到一女人上場了。彼時人未到,令人作嘔的廉價香水味首先直衝我腦袋去,然後就是“噔噔噔”的高跟鞋砸地板的聲音,說句得罪王熙鳳的話,似乎和她的出場有幾分相近之處。我還沒看清她的臉,剛上我閉眼我也沒來得及,便一把帶著什麼氣味的毛巾往我臉上呼。她坐在我頭前,一隻手無意識地給我臉亂搓,另一隻手還不忘虛握地在我眼前瞎雞兒晃。還捏著嗓子嗲聲嗲氣地讓我猜手裡有沒有雞蛋。
我沒有接話,腦子裡在想著她要幹什麼,怪我沒見過世面,只能沉默以對。
見我木頭似的,那老女人又連忙解釋似地說,就隨便猜猜嘛,怕什麼呀。
我知道我不能再沉默了,因為我再不開口他們也會有其他的動作。我只能怯怯地問她,猜錯了怎麼辦。
她輕描淡寫地說猜錯了就給幾塊小錢當個彩頭唄,要不這麼幹猜著有啥意思。末了又提高音量地說,猜中了得一百呦,你看雞蛋那麼大,有沒有還不是一目瞭然。
我偷偷地瞥了眼她半虛的拳頭,我知道那樣抓不了一個真雞蛋,但我也知道,不管我怎麼猜,他們總能讓我輸,畢竟他們就是吃這碗飯的人,而我就是他們碗裡的菜。
清楚了這一點,我已然沒有了猜對的心思,但又不能不說話,所以我只能弱弱地和他們講,我實在沒錢來賭這個了,已經一兩天沒吃東西了。
老女人還不死心,裝模作樣地給我按摩,實則往我口袋裡探。我確實帶錢出門了,不多,就一塊半,就是因為只有五毛錢散的,我才沒坐公交走路回去的,但錢也確實沒在我口袋裡,而是在我的鞋墊下。
她見摸不著我的錢,便試探性地說,沒了就不猜了,對了,小弟你和誰來深圳的呀。我腦子飛速旋轉,似乎知道她的意圖是什麼了,便可憐巴巴地,半真半假地說,我鄰居帶我出來,不過廠倒閉了,他去東莞找工了,說找到了再來帶我。
老女人終於不再努力了,隱隱地聽到了一句“晦氣”,便將我頭往上一推,說了句“面部清洗好了”,扭頭就往裡屋去了。
我急忙叫住她,問她往我臉上塗的是什麼,黏糊糊的,她想都不帶想的,就丟了一句“清水而已”,便再也沒音了。
我悻悻地爬了起來,正準備逃離,一低頭,竟然發現了一個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