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浩榮（華語智庫高階研究員、新華社世界問題研究中心研究員）
來源：華語智庫公眾號
近期，是否發表“終戰宣言”再次成為半島問題的一個熱點。對於韓國總統文在寅來說，發表“終戰宣言”是其多年來孜孜追求的一個目標。然而，受制於各種因素，文在寅在所剩無多的任期內達成這一目標難度很大。
執著於發表“終戰宣言”
發表半島“終戰宣言”是個老話題。早在2006年11月，時任韓國總統盧武鉉在與美國時任總統小布什會談時就提出了這一構想。2007年10月朝韓第二次首腦會談發表的《南北關係發展與和平繁榮宣言》中也提及了這一構想。然而，隨著2008年奉行對朝強硬政策的韓國保守派政府上臺及朝鮮不斷進行核導試驗，這一構想淡出了世人的視線。
繼承盧武鉉對朝和解合作政策的文在寅政府2017年5月上臺後，發表“終戰宣言”問題再次浮出水面。2018年4月，朝韓舉行第三次首腦會談並發表《板門店宣言》，達成在當年內發表“終戰宣言”的共識。當年6月朝美領導人在新加坡舉行首次首腦會談時，文在寅曾竭力推動朝美韓三方藉機發表“終戰宣言”，並做好了隨時趕赴新加坡的準備。然而，儘管時任美國總統特朗普承諾可以發表“終戰宣言”，但雙方並沒有付諸實踐，文在寅的希望也由此落空。其後，隨著朝美2019年2月河內首腦會談無果而終，半島局勢陷入僵局，“終戰宣言”問題再次被擱置。
儘管如此，執著的文在寅並沒有放棄這一構想。今年9月21日，文在寅出席聯合國第76屆大會，在一般性辯論中再次提出發表“終戰宣言”問題。據韓媒報道，這是自2018年以來文在寅第四次在聯合國大會上直接提及這一問題，也將是他在離任前最後一次在聯合國大會上涉及這一問題。由此可見，文在寅對發表“終戰宣言”情有獨鍾，念念不忘，似有不達目的不罷休之意。
如此執著原因何在
文在寅如此執著於發表“終戰宣言”，有著多方面的原因。
其一，打破半島局勢僵局，推動半島無核化及和平程序向前發展。文在寅在今年的聯合國大會上“再次呼籲國際社會為發表韓半島終戰宣言而齊心協力。韓朝美或韓朝美中坐到一起，共同宣佈韓半島的戰爭結束”。他說，“兩年前，我在這裡闡明瞭解決韓半島問題的三項原則，即：不允許發生戰爭、相互保障安全、共同繁榮。去年，我提出了發表韓半島終戰宣言。這一宣言是創造韓半島和解合作新秩序的重要出發點。我確信，在韓國戰爭當事國坐到一起宣佈終戰宣言之日，也就是實現不可逆的（半島）無核化取得進展和完全和平的開始之時”。文在寅敦促韓朝、美朝之間儘快重啟對話，並表示“將在任期的最後期間盡最大努力建立一個共存和合作的韓半島”。在此之前，文在寅多次強調，發表“終戰宣言”是對朝鮮無核化措施的“回應”，是開啟無核化大門的“入口”。在當前半島局勢陷入僵局之時，文在寅再次大聲疾呼發表“終戰宣言”，正是為打破僵局而“孤注一擲”。有韓媒認為，文在寅在此時此刻高調呼籲“終戰宣言”實際是打出了“先宣佈戰爭結束，後實現（半島）無核化”這張牌。
其二，為對朝和解合作政策畫上一個比較“圓滿”的句號，留下不可磨滅的“政治遺產”。作為進步派勢力的代表，文在寅上臺後一直堅持對朝和解合作政策，即使在局勢惡化並受制於美國的情況下也沒有動搖。文在寅將在明年5月卸任，留給他的時間所剩無幾，如果此時再不奮力一搏，其努力推動的和解合作政策很可能以“虎頭蛇尾”而告終，這是文在寅不願看到的結果。而“終戰宣言”一旦發表，將成為文在寅執政的不可磨滅的“政治遺產”，不僅將為現在執政的共同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在明年3月的總統選舉中創造有利條件，也將為後繼者繼續推進半島和平機制的構建打下基礎。即使反對黨總統候選人當選下屆總統，也將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終戰宣言”的約束而不至於全盤推翻現有的對朝政策。
其三，確信有關各方難以正面反對“終戰宣言”。在文在寅看來，“終戰宣言”是寫入《板門店宣言》的內容，是韓朝雙方首腦簽字畫押向全世界宣佈的，朝鮮難以反對。中國一貫堅持半島和平穩定和以對話方式政治解決半島問題，不會反對有利於半島和平穩定的事情。美國拜登政府改變了前任特朗普政府的“極限施壓+對話”的政策，宣佈對朝實行“務實外交”和“無條件對話”政策，也難以明確反對“終戰宣言”。文在寅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動發表“終戰宣言”，正是其在這樣的“確信”基礎上作出的判斷。
“終戰宣言”：好事多磨
文在寅政府始終認為，“終戰宣言”只是一個“政治宣言”，具有重要的象徵意義，主要是為半島無核化和建立永久和平機制創造條件和環境，是突破當前僵持局勢的一個“切入口”，是為實現半島無核化“打下基礎”。“終戰宣言”不是和平協定，而是推動停戰協定變為和平協定的“有效且重要的動力”。儘管文在寅政府的這些解釋用心良苦，但並沒有獲得朝美的理解和支援。也正因如此，能否在文在寅所剩無幾的任期內發表這一宣言，難度很大。
其一，朝鮮認為“終戰宣言”雖然是個“好想法”，但“為時尚早”“尚不具備條件”。朝鮮勞動黨中央副部長金與正9月24日就文在寅在聯大呼籲發表“終戰宣言”一事發表談話，認為“從結束半島長期不穩定的停戰狀態，消除相互的敵對意識的意義上說，終戰宣言是有趣的好想法”但是，“現在首先要關注的是，討論這一問題的時機是否適當、所有條件是否成熟”。她認為，在韓國現在仍對朝鮮實行“雙重標準”，保持“偏見和敵對言行”的情況下發表“終戰宣言”是“根本站不住腳的”，即使發表這樣的宣言也“毫無真正的意義，什麼也改變不了”。同一天，朝鮮外務省副相李泰成就“終戰宣言”問題發表談話說，“發表終戰宣言是今後構建和平保障機制過程中必須解決的一個問題。但當前的現實表明，發表這一宣言為時尚早”。他認為，“只要圍繞朝鮮的政治環境沒有改變，美國不改變敵視朝鮮政策，即使千百次宣佈終戰，也不會有任何變化。在美國南朝鮮繼續加強同盟關係之時發表終戰宣言，其結果將破壞地區的戰略平衡，把北南方拖入無窮盡的軍備競賽之中”。李泰成稱，“只要美國敵朝政策繼續存在，終戰宣言就只是一種假象”“在當前，終戰宣言完全無助於朝鮮半島形勢穩定，反而會成為掩蓋美國敵視政策的煙幕”。
金與正和李泰成的談話，一個針對韓國，一個針對美國，兩人都肯定“終戰宣言”的必要性，但都提出了條件。對韓國的條件是“必須拋棄美化自己的所作所為、（對朝鮮）不公正的雙重標準、偏見惡習以及敵對態度”。對美國的條件是“取消（對朝鮮的）雙重標準和敵視政策”。這些條件包含著豐富的內涵，要滿足這些條件絕非易事。
其二，美國態度曖昧。特朗普在朝美首腦“新加坡會談”中雖然承諾同意發表“終戰宣言”，但並沒有履行諾言。拜登政府上臺後閉口不提“終戰宣言”問題。在文在寅在聯大再次呼籲發表“終戰宣言”後，韓國外交部韓半島和平交涉本部長（對朝政策代表）魯圭悳9月30日飛抵印尼首都雅加達，同美國國務院對朝政策特別代表（兼任美國駐印尼大使）金成舉行會晤。此次會晤的目的是向美國傳達韓國政府在“終戰宣言”問題上的立場，解釋“終戰宣言是與朝構建互信關係的最有效措施”。但金成除了重申“美國並不敵視朝鮮，並已做好（與朝鮮）無條件對話的準備”之外，並沒有贊成發表“終戰宣言”，而只是說“將與韓方緊密溝通”。韓國一些分析家認為，美國之所以態度曖昧，主要是擔心發表“終戰宣言”可能影響駐韓美軍、聯合國軍司令部的存在。這可能使美國陷入被動地位，影響美國的“印太戰略”實施。儘管文在寅多次強調“終戰宣言”與駐韓美軍“無關”，但並不能消除美國的擔心。從拜登政府的曖昧態度看，其實際上是主張“先無核化，後終戰宣言”。這與文在寅政府的“先終戰宣言，後無核化”南轅北轍。美國態度曖昧，“終戰宣言”也就無從談起。
從總體看，“終戰宣言”有利於降低朝韓、朝美之間的對抗和敵視，增進信任，有利於緩和半島局勢及和平穩定，有利於打破半島僵局，創造對話的環境。韓國民主和平統一諮詢會議9月29日釋出的一份民意調查顯示，67.8%的受訪者表示“有必要發表終戰宣言”，回答“沒有必要”的受訪者為29.4%。這從一個側面說明“終戰宣言”在韓國還是有民意基礎的。有韓媒猜測稱，文在寅可能利用明年2月北京冬奧會機會再次上演2018年平昌冬奧會時韓朝和解高潮，推動發表“終戰宣言”，但能否如願則是一個大問號。鑑於朝美當前的態度，“終戰宣言”很可能應了一句老話——好事多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