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起少年之時,村中有一寡婦,四五十歲的樣子,平時少言寡語,極少與人攀談。村民對她也無好感,故而每每走在街頭,也少有人願意理她。
村民之所以刻意疏遠她,倒也不僅僅是因為她的性情孤僻,更大原因,是因為全都怕她。為何懼怕一個寡婦,說來大有端倪,不知從哪一年起,每逢中秋佳節之前的幾天,她便披頭散髮地從家裡跑到村東頭的一個土坡上,頓足捶胸地用一種當地人很難聽懂的語言哭訴著什麼。
這還不算離奇,更為離奇的是,她的聲音發生了變化,明明是個婦人,吐出的卻是男人的聲音,與她平時說話的聲音判若兩人。
村民都認為她得了“撞克”,根據迷信說法,一些鬼祟的東西附在了人的身上,人就會做出匪夷所思的舉動,甚至會改變說話的聲音,這種現象,謂之“撞克”。當然,依據科學的說法,這種現象被認為與磁場發生變化有關,甚至牽扯到維度方面,但始終沒有一個確切的解釋。
直到有個從膠東地區打過工的村民回家,人們才知道寡婦嘴裡吐出的語言是膠東地區的方言,跟魯北地區慣用的語言大有不同。
至於寡婦在哭訴些什麼,那個村民說,她大概的意思是說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去濟南的途中路過這裡,然後被人給害死了。
村民驚詫,自此誰也不願意接觸那個寡婦,生怕沾染到晦氣。也少有人敢在天黑後去那個土坡處,生怕看到不應該看到的事物。
後來,那個寡婦被趕出了村子,再不准她回來,人們這才鬆了一口氣,全都認為送走了“瘟神”。
然而,這件離奇的事情並沒有被村民淡忘,經常在茶餘飯後將此事拿出來品頭論足,多數人以迷信思想認為從寡婦口中哭訴出的事情是真實的,一定是在很多年前,也許是民國時期,也許是清朝時期,有一個操著膠東口音的客商在去濟南的途中經過村子,或因為他隨身攜帶的財物引起了無良之人的貪慾,於是謀財害命。而那個無名客商的屍體,就埋在村東頭的土坡下面,由於冤屈得不到伸張,於是借用寡婦之口吐露自己的不幸遭遇。
至於村民的猜測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筆者(大獅)那時還小,只當是奇聞異事來聽,聽過了也就是忘掉了,只是跟小夥伴們玩耍的時候,恪守大人們的警告,不敢去村東頭的土坡處玩耍罷了。如今想來,那應該是我等小童唯一聽大人話的時候。
再後來,筆者跟隨家人離開那個魯北小村,回到了天津居住,隨著學業繁忙,偏偏又是貪玩之輩,也就完全把這件事情給淡忘了。
多年後,在讀一本小說的時候,居然在字裡行間看到了與我小時候所見畫面類似的橋段,這才心頭一震,重憶起往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居然在大白天裡頭皮發麻,脊背冒寒氣。這才意識到自己年齡越大,越有了“敬畏之心”,原先少年時期天不怕地不怕,到處抓蛇打蛇,捕黃鼬,逮刺蝟的舉動,再不敢有之。反倒為當年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感到深深自責,並予以懺悔。
說個小時候的經歷,與迷信無關,只是想起來,便寫出來罷了。另外筆者想借自己的親身經歷,引出一段清朝文人湯用中記錄的蹊蹺事情。
老湯說,離著他家不遠,有位七十古稀的老先生,人稱陳翁,一生積學,貫穿經史,在當地十分受人尊敬。
陳翁無兒無女,老妻病故後,又續絃了一房小夫人。沒過幾年,這位小夫人又因病故去,陳翁身邊不能沒人照顧,於是又託媒人給自己續絃。第三房夫人,跟陳翁相差三十歲整,如此不搭調的年齡,倒也不妨礙兩個人你恩我愛。人們笑稱陳翁之所以到了七十古稀,仍舊不顯老態,全是因為有美色滋潤,看來身邊有美人相伴,才是長壽的不二法門。
忽有一日晌午,人們聞聽陳翁的小夫人大聲呼叫,街坊鄰居不知何故,慌忙跑到陳家去看究竟。而湯用中也恰在其中,若非如此,也寫不出這篇筆記。
只見陳翁仰面躺在胡床上,二目圓睜,半張著嘴,雙手舉起,十指展開,已經氣絕身亡。
鄰居忙安慰小夫人,人死不能復生,還要節哀順變。只是陳翁這般死狀,的確有些蹊蹺,於是問詢小夫人,陳翁如何故去的?
小夫人聲淚俱下,說陳翁早上還好好的,吃過早飯後,喝了一壺清茶,然後到後院擺弄了一陣花草,又回來看了半天的書,中午吃了幾塊點心,接著到臥房小憩,她陪在陳翁身邊,兩人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就睡著了。正在迷迷糊糊之際,突然聽到陳翁大叫一聲,她趕忙坐起,只見陳翁雙手亂抓,雙眼凸起,嘴巴張開,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來。她被眼前景象嚇得不知所措,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陳翁突然就不動了,她這才大聲呼叫。
正當人們詫異之際,陳翁僵直的身體突然抽動了一下。旋即,高舉著的兩隻手緩緩放下。接著,人們聽到陳翁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再看,陳翁居然自己坐了起來。
如此這般情景,令在場之人又驚又怕,好在是大白天,倘若是晚上,非把好人嚇癱了不可。
人們尚未從驚詫中解脫出來,就見陳翁盤膝坐在胡床上,一邊胡亂比劃,一邊大聲說話。若不說話還好,聲音一出,更令人瞠目結舌。
此刻從陳翁口中吐出的話,居然不是原來的聲音,似乎是個年輕人的聲音,尖尖細細,咿咿呀呀,好似唱戲,卻又讓人聽不懂。
連比劃帶飛沫地說了半天,唯有湯用中聽出了端倪,他告知在場眾人,陳翁所用的語言乃是“吳音”,所謂“吳儂軟語”,指的就是這種語言,唯有江蘇南部,才會使用這種語言。
怪了,陳翁身處直隸北地,從來沒有去過南方,怎麼會使用吳儂軟語?實在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人們紛紛認為陳翁“撞克”了,普通郎中只怕治不了這種毛病,於是請來巫醫對症下藥。哪知陳翁卻用吳儂軟語說:“不必服藥,我沒有疾病,不過是心悸頭暈而已,只需靜養幾日,我便可以痊癒。”
湯用中將這番話翻譯給眾人來聽,眾人聽罷,無不咋舌。既如此,也就不必再找尋巫醫,只是小夫人受驚過度,無法照顧陳翁,只能花錢僱了幾個使喚婆子,輪流負責照顧。
起初,小夫人不敢接近陳翁,將日夜相伴之人視為陌生人,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小夫人逐漸放下戒心,開始親手為陳翁烹飪飯菜,照顧陳翁的衣食起居。只是陳翁的語言讓她難以聽懂,只好極力去聽,居然沒用一年半載也能聽明白八九不離十了。
更令人感到奇怪的事情不止這些,陳翁連娶三房夫人,都沒能誕下子嗣,而這一次“死而復生”之後,居然使得小夫人腹中有了胎氣。懷胎十月,一朝分娩,得了個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陳翁七十多歲還能老樹開花,這是令多少老男人羨慕嫉妒的事情。因此,凡是沾親帶故,甚至只是聞聽此事之人,無不登門賀喜。
又過一年,小夫人居然又為陳翁誕下一子。雙喜臨門,這是多大的造化。兩個兒子異常聰慧,所讀詩書,過目不忘,小小年紀,已經博覽經史子集,令陳翁深感欣慰。只是兩個兒子的語調也兼帶吳儂軟語,與當地的土語混在一起來用,聽起來倒也十分順耳。
陳翁到了八十杖朝之年,無疾而終。明明七十古稀之年,已經駕鶴西遊,卻不想死中得活,又添壽十歲,教人不可思議。尤其是醒來之後,本來的聲音換成陌生的聲音,飲食也發生了變化,原本喜歡清淡,卻突然喜歡油膩;以前根本不吃魚,醒來之後卻尤為愛吃肥魚。如此這些判若兩人的變化,實在讓人猜不透玄機。
只道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偶遇怪力亂神之事,也不必大感新鮮,只當看個熱鬧也就是了。唯有極力發展科學,用科學來解釋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才是破除所謂迷信的不二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