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時常為人制造遺憾,也時常給你送來偶然的奇遇。那次是乍暖還寒的早春,鄰居朋友S邀我去釣魚。釣點,是到一個水庫尾。
那裡,是城之西北,距離市區僅七、八公里,但是丘陵錯雜,水道紛岔,我們就在水道迴環的岔道中下竿。第一眼給我的感覺,這裡,周山環抱,碧水如鏡,景色幽靜,人跡罕至。隱入其間,如置身世外桃源,讓你生出“不知有漢”的感覺。
當時,除了山之微風,鳥之偶鳴,就是我們兩個人的對話。朋友已多次獨自來此垂釣,對魚情比較熟悉。他說:“這裡水體不深,多的是小鯽魚,調料滋味可以腥香為主。”依照他的經驗,我配好餌料,架好竿託,拋鉤引線不提。在靜候魚兒上鉤之時,我這才引目打量左邊那處傍入湖裡的山丘半島。
山丘半島距離我的釣點約二、三百米。三面環水,中間是平臺,寬度約有兩個籃球場那麼大。靠山一側,建有房屋。住房旁,停著一輛黑色的小轎車。臨水三面環植果樹、花木、翠竹。我的相鄰,是峭壁間雜荊棘和樹木,不可逾越。山居此處,無世間之擾嚷,而別有一番優雅氣味。“是誰懂得這麼享受?”我在想。
起竿換餌回過神來,發現半島臨水處,有一個人正拿著一張魚網下水。我猜,他,應該是那山居里的主人吧。那時,我們還穿著冬裝毛線衣,水溫還很低。發現那人慢慢步入水裡,我朋友即問他,“師傅不怕冷呀?身體好哦!”他隨意答道:“還可以。常洗冷水早澡。”
聲音,有點熟。我心中忽而想起一個人。說完,他繼續落入深水,一手拉住魚網,一邊側身泅水向對岸游去。到達對岸,剛把網繩繫好,他高興地自語道,“呵,上魚了。”
“是什麼魚?有多大?”我朋友S問他。“鯉魚。大概有一斤多吧!”幾句對話,我判斷對岸的那一位,是我心中想到的那一個人——“HW”。HW,我已經多年不見,有點意外。於是我說:“請問,你是HW嗎?”對方略有所思後,說:“HW?”“什麼HW?”我聽得出,他是拒絕我的問話。對話,就這樣結束了。
我,一時自覺有點冒味和尷尬。但是,從說話的音質與喉聲特點上看,判斷他是多年前認識的HW,應該是不會有錯。HW,是我好友杉的好友,我對他還是熟悉的。
原來的HW,愛好文學,躊躇滿志,生活充滿激情,在人群中是活躍份子。他寫過一篇中篇小說,曾經獲得市裡文學評獎的二等獎。後來,被提拔為市GQT的書記,工作做得有聲有色。不久,又被提拔到一個Q裡當領導。此後,又擔任書記職務。可以說,他仕途順暢,春風得意啊。
多年來,我都是在電視新聞節目裡看到過他,一直也沒有機會再接觸到他了。
只是,在十多年前的那一次工作年滿三十即可提前離職的風潮中,本來仕途上升空間正在開啟的他,居然也提前退出了。
退休時,他仍然是精力充沛的壯年。有人曾經跟我說過他經商辦公司。後來他的公司也關門了,便一直不知去向。
時下對面的這個人,說話口氣聲調分明就是他,可他卻執口否認自己。
我暗暗在尋思,莫非世上確有語音一個模樣的人存在?或許,是我真的誤判了別人?
此事,一年多過去了。
那一次,參加母校舉行的不分屆別的校友聚會,幸遇到老友杉。
與杉握別也已一去經年了。
杉,中學時比我高一屆。在學校,我們都是班長,開會偶有聚合,但我們之間,也只是相識而已,私下並無交織。
畢業離校後,我們各自回了鄉下。那時,許多人工作都有了去向,當兵、進廠、到煤礦,去農場,而我和杉共同的遭遇,都是憋屈地窩在自己的家裡。
相交的機會,是那次公社在縣城修建一座橋閘。工程指揮部辦一個廣播站,我和杉有幸成了廣播站報道組的成員。
那天去報到一見面,杉首先喊出我的名字。心裡頓時與他拉近了距離。
雖然,到工地報道組,不是什麼正式的工作單位,但是對於我來說,也已是一種幸運了,因為總比窩在家裡的無望強了許多。
當時,我跟杉私聊談到一個疑問,不知道是誰想到要我來這裡的?衫告訴我說:“是我向組長要求抽調你來的呀。”
我感謝杉。杉,無疑是我人生道路上的第一個知遇。
工地廣播站有八個人,除了一位公社報道幹事,我們一起住,一起吃,一起採訪,一起寫稿,工作都很賣力,工程指揮部對我們的工作也很感滿意。我們之間建立了一份很好的友誼。
一年多後,杉被吸收為正式的技術員。和杉一批入職的是HW。HW因此結識了杉,他們從此成了好朋友。
幸運的是,後來我也被上級機關吸收為國家幹部,得以從事我喜歡的專職新聞報道工作。
我在遠離家鄉的市裡工作,杉則在縣裡工作。還沒有建立家庭時,每次回家,我都到杉那裡落腳,一見面,常常是徹夜長談而不知疲倦。
大家都建立家庭之後,我們來往才少了一些。
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杉的電話我卻多次撥打不通。
幾年過去了,這次聚會才終得以重逢。
一見面,我問杉,“你的電話怎麼老打不通?換手機啦?”
“哦,是原來的手機落水損壞了,所有的資訊都丟失了。你的電話也記不起了。”
重新收錄了杉的電話,也加了他的微信後,他即問我,“你見過HW沒有?”
杉知道HW與我同在一個城市。於是,我跟他談起了那一次水庫釣魚的奇遇。
我對杉說,“很奇怪,明明聽出來的是他的聲音,但是,他卻矢口否認自己。”
“應該是他。”杉肯定的說,“我曾經聽別人提起,HW住在一個山莊裡。但,不知道他住的山莊具體在哪裡!”
杉的肯定,加強了我的判斷。“水庫深山那一處幽靜,住著的,必定就是HW!”
杉還告訴我:“聽說他做生意失敗了,與原配關係很不好,現在,似是與一女子同住在一起。”
哦,一個仕途的嬌子,一位文壇的才子,如今遁入山林,不為人知,也不願人知。
記起那麼一句話:“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他,為什麼要裝“睡”而不願醒來?是失意?是受挫?是看破?
有道是,世途豈有天天順?半程坎坷半程平。
杭州靈隱寺那副對聯說得好:
“人生哪有多如意?萬事只求半稱心。”
人生得失難料。不苛求,心地就寬了。
寬懷以對,我們也會得到生活的寬容。
不妨這樣想吧:
如若生活對不起我們,我們也不必過求於它。
如若我們對不起生活,我們也不必過於責備自己。
畢竟,社會曾經對我們有過滋潤,應該感恩。
何況,我們曾經對社會有過奉獻,應該無愧。
只是,不知HW還能不能掃除積鬱於心的那些霧霾?或者說,他還有沒有那份找回自我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