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亭外風雨暴,
何處悲聲話寂寥。
隔簾只見一花轎,
想必是新婚渡鵲橋。
隨著近幾年的國潮風湧起,京劇又重新進入大眾的視線。
德雲社演員張雲雷在《國風美少年》這一節目中演唱了《鎖靈囊·春秋亭》中的一段,曲風婉轉悠揚,讓人們重新感受到了京劇的魅力。
張雲雷
而張雲雷演唱的程派青衣的唱法也是戲曲中一絕。
程派的青衣有女兒家的委婉,有少女的俏皮,更有女人的韻味。
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間,便將戲中人物刻畫得栩栩如生。
到程派青衣第三代傳人張火丁,其表演更是傳神。
張火丁
既在戲裡,又在戲外
張火丁是著名京劇程派藝術家趙榮琛的關門弟子,程派的第三代傳承人。
1971年1月24日,張火丁出生于吉林省白城,由於對於京劇的酷愛,她在十五歲時就棄評改京,但滿懷壯志的她卻並沒有第一時間實現自己的志向。
她考了三次,都落選了。
趙榮琛
最後以自費生的身份才得以在天津戲曲學校的京劇科繼續求學。
連求學之路都如此幾經周折,更不要說求藝之路了。
她學習京劇時,已經15歲了,因為身體發育,嗓音條件也不是很好,又學過評書,所以她京劇學起來也非常困難。
她的師兄都曾說過她這是在難為自己,但是她還是不肯放棄,不管經歷多少磨難,心中的志向不能被泯滅,對京劇的熱愛不會被泯滅。
經過她不懈的努力和老師趙榮琛的幫助下,她還是硬生生地開拓出了一條她自己的道路,成為了人盡皆知的“角兒”。
張火丁是天生的戲曲演員,只要她扮上扮相站上臺子,整個人都散發著與私底下不同的魅力。
她的師父趙榮琛曾反覆強調過一句話:既在戲裡,又在戲外。
這是京劇人最要遵守的條例。
在臺上,身為戲中人,訴說戲中苦;在臺下,人為戲外人,要享戲外樂。
說戲之人,最忌諱的就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電影《霸王別姬》中的程蝶衣不就是個例子麼?
一個是真虞姬,一個是假霸王,在那個不明是非的時代下,陰差陽錯間度過了那漫漫一生。
他們相互糾纏,互相羈絆,愛恨交加,難捨難分,最終也沒能完全屬於自己。
程蝶衣分不清戲裡戲外,看不透臺上臺下,看不清程蝶衣與虞姬,辨不明段小樓與西楚霸王,那麼多的苦難都熬過來了,卻沒能熬過自己心裡的那份苦難,最後落了個自刎的下場。
戲裡的美人虞姬死了,戲外的小豆子也死了。
但張火丁不同。
在臺上,她是《白蛇傳》中的白素貞,只求與相愛之人相守;是《嫦娥》中的月宮仙子,訴盡對愛人的思念;是《貴妃醉酒》中的傾城貴妃,看盡盛唐的繁華。
但是在臺下,她是張火丁,她只是她。
臺上的鏡花水月,都與臺下的張火丁無關。
在現實生活中,張火丁卻是那個除了演出會化妝以外,其他時候都不會細心粉黛的一個普通女人 。
許是這麼多年磨鍊出的性子,她總是給人一種內斂安靜的感覺。
在臺上,她唱腔婉轉,扮相華美,舉止優雅;在臺下,她也會因為面對眾多的提問而感到侷促,也會因為見到很多陌生的人而感到緊張,也會因為記者提出的拍照要求而淡淡說一句“我不喜歡照相”。
與所有普通女人一樣,一樣的羞澀,一樣的緊張,一樣的靦腆。
人們都說她是天生的青衣,無論何時,都是那樣恬靜文雅,語氣間盡顯溫婉,一句話說到結尾,還有一點停頓,她也是真正意義上做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甚至就算她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之後,也都將一干“俗事”交與師兄處理。
她的師兄是瞭解她的,不願意去理會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或事,只想安靜地做自己該做的事。
就連中國戲曲學院教授、戲曲理論家傅謹都評論她說:
“張火丁可能是她的同門裡最懂得收斂與節制的一位了。而恰恰因為懂得“度”的把握與控制,她能夠舉重若輕、遊刃有餘地把程派唱腔裡那些前人未曾充分發掘出來的細微之處,展現在觀眾面前。”
她是從真正意義上做到了既在戲裡,又在戲外。
從一而終,堅守本心。
傅謹
愛端架子,會得罪人?
因為她這樣清冷的性子,自然也會引起一些人的不滿。
作為第三任程派青衣傳承人的她卻一直保持這種清冷的態度,不喜愛與外界接觸,不喜愛參加節目,於是她便成為這浮世中獨樹一幟的奇葩。
2007年,她名聲大噪,張火丁無疑成了眾多訪談節目炙手可熱的嘉賓。
有很多節目邀請她參加,但她都一一拒絕了,其中就包括“藝術人生”、“魯豫有約”等,甚至連春晚的邀請,她後來也不再去了。
她說那種晚會形式的活動,只表演一個小片段,還是不太適應,擔心自己演不好。
即使已經成為“名角兒”,對於戲曲,她還是保持著一顆虔誠敬畏的心。
別人日思夜想不斷渴求的機遇,對於張火丁來說,卻對此敬而遠之。
但是特立獨行、寵辱不驚的人,總會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很多人都覺得她就是在端架子,畢竟在他們看來,揹負了這麼多譽名的她,怎麼可能還會做到這麼冷冷淡淡的樣子?
那一定就是愛端著架子,不願理會旁人,自以為高人一等罷了。
“因為這個性格,確實也得罪很多人,包括曾經培養過我的人。”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神充滿了無奈和淡漠。
但是她也堅定地認為,只要她的心是真的,技藝是踏實的,努力服務於觀眾,專心致力於京劇發揚,觀眾就會喜歡她。
人沒有辦法顧及到所有人的情緒,也沒有辦法永遠不傷害任何人。
於是張火丁也慢慢地看開了、想通了。
愛她的人無論如何都會愛她,不愛的人,做什麼都會產生誤解。
她只要做她自己就好。
人們愛她在臺上的翩翩舞姿、婉轉歌聲,她便為人們奉獻她的翩翩舞姿、婉轉歌聲;她愛自己在臺下的安靜溫婉、寵辱不驚,她便為自己展現她的安靜溫婉、寵辱不驚。
在每次演出結束後,獨自來到後臺默默卸妝的那個張火丁,那個卸下一層一層的粉黛露出清秀面容的張火丁,那個沉默不語從不嬉笑迎合的張火丁,一定是最逍遙、最自在的張火丁了。
鄭重前程
2006年在河南人民會堂,張火丁在演唱京劇《江姐》最後一幕“紅梅贊”一段時,突然咳嗽了幾聲,以至於有兩句唱腔沒有完整唱下來。
演出結束後,滿是愧疚的張火丁深深地向所有觀眾鞠了一躬,哽咽著說:
“我對不起大家!請求大家原諒!”
隨後,她招呼已經準備離場的樂隊回座,堅持要把沒有唱完整的“紅梅贊”重新再唱一遍。
當張火丁“補唱”完那段長達8分多鐘的“紅梅贊”後,觀眾全部起身站立,鼓掌聲持續了5分鐘之久。
張火丁沒有說一句話,再次向臺下深深地鞠了一躬,含淚退場。
演唱中失聲是戲劇演員最忌諱的事,張火丁的行為顯然是無法原諒自己,像犯了天大的錯誤一般,滿是愧疚地含淚向觀眾道歉,並且及時作出彌補。
自那以後,她更加努力地練習嗓子,以此為戒,再不容許發生那種事情。
那場失誤,於那些觀眾來說,只是一場意外;而於張火丁而言,那是一輩子的警鈴。
在她大火沒多久後,她又義無反顧地關閉工作室,轉身投入了教書育人的工作中。
可能是因為幾年的演出經歷讓她發現還是要先沉澱自己,細細鑽研京劇。
2008年,張火丁正式從一位名角兒成為了一位名師。
身份轉變之快,讓所有人都為之震驚。
很多人都不能理解為什麼,好不容易成為名角兒,不應該更加頻繁地演出以鞏固自己在戲迷中的地位嗎?
一般的發展形勢總是那樣,在好不容易爆紅之後,抓住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利用所有有利資源,傾盡所有精力展現自己,以獲得更高更好的聲譽。
更何況如今喜歡戲曲的人並不比從前多,懂戲曲並熱愛戲曲的人更是寥寥無幾。
在當下關口,無論如何,都應該竭盡全力挽留住觀眾的心才可以呀。
但是張火丁卻不那麼做,她沒有“抓住機會”,沒有“把握住時機”,彷彿這場爆紅只是她清淡日子裡一個小小的插曲,一場不經意觸到的幻境,彷彿這場幻境本不應該出現一樣。
她還是默默地過著自己的生活,人們都愛她戲裡的曲折迴腸,在戲外的日子她也同樣過得瀟灑自在。
她不願意將自己商業化,完全拘束在那一片天地裡,她能做的,就是給自己想要的生活。
況且現如今傳承國粹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代一代永遠的傳承下去了,京劇才不會死,京劇的韻味才能一直保留,才會有更多人瞭解並喜愛上京劇。
2010年一曲《荒山淚》唱罷,張火丁便開始了半唱戲半生活的狀態。
她會帶著女兒四處遊玩,教女兒讀書寫字,體會人間喜樂。
閒暇時也會繼續練功,繼續精進自己的技藝。
同時,為了滿足熱愛她的戲曲的火迷們,《程腔張韻——張火丁京劇經典唱段典藏》CD專輯也開始發行,裡面記錄了張火丁唱過的名曲名戲,以供世人觀賞學習。
不忘歸路
“繼承程派藝術是我堅持的道路,發展程派藝術是我始終不移的藝術追求”。
如今的張火丁已經是戲曲學院的教授了。
在擔任教師這十多年裡,張火丁的確初心不改,潛心鑽研程派藝術的同時躬身踐行師者之道,為學生授業解惑,力求讓學生們對程派藝術有更深的理解。
但是作為一名戲曲演員,雖然已經年愈50,她還是會堅持她的演出。
2020年1月17日,北京長安大戲院,張火丁第三次公演《霸王別姬》,與觀眾再續“舟水情緣”。
十年中,張火丁從舞臺走向講臺,是名角兒,也是賢妻;既為人師,亦為人母,身份不斷切換、疊加……十年世事浮沉,都不曾阻礙火丁前行的步履,她最終憑著執著的韌勁兒圓了自己的“虞姬夢”。
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回眸 ,每一次起舞,每一處勁頭兒、“尺寸”、“火候”無一不是經過這十年間在沒有觀眾的舞臺上深思熟慮、反覆錘鍊的結果。
張火丁的表演,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她可以精準地把握每一個角色的節奏,將角色現實化,讓觀眾身臨其境,如痴如醉。
一般而言,好聽的聲音講究潤滑、純淨,幽咽婉轉,柔中有剛。
但她卻恰恰相反,她的聲音“滑中帶澀”,她結合了自身嗓音條件與程派唱腔特點所作的融合。
不完全潤滑,有一股阻抗力,有一種澀勁,悶燈啞秋,別有一番韻味在其中。
只見她身量纖纖,用水袖在空中翻飛,在空中造就了動勢,行似柳拂風,靜如水中月,意境十分唯美。
張火丁的粉絲很多,有很多京劇程派戲迷都格外喜歡張火丁。
“什麼搖滾音樂會,相聲話劇百老匯,都比不上程派張韻。”
這是一位觀看過張火丁演出後的觀眾的肺腑之言。
張火丁在如今的京劇界絕對是一個現象級的存在。
不知道以前在京劇的鼎盛時期的角兒是怎樣的,但是如今只要張火丁一有風吹草動,梨園行就一片騷動。
因為她的表演,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也感受到了京劇的魅力,願意去了解京劇,願意花錢去看他們的演出,甚至在微博也專門為她開拓了張火丁超話方便火迷們進行討論交流。
時至今日,都有不少人在網上四處詢問她2021年的演出安排,以求一觀張火丁的絕美表演。
因為她的心性,再加上不可抗力的影響,近幾年她的演出很少,但每逢有她的演出,必定座無虛席,空前火熱,連票都要提前好幾個月就開始搶。
但是,她仍然一如往常,不驕不躁,兩耳不聞窗外事。
對此她也說:“我演戲要投入,如果不投入我唱不出來,我需要有一個相對不受打擾的環境,否則我靜不下來。”
在這個網路高速發達的時代,張火丁卻很罕見地連微信都沒有,她的避世之心可以想見。
她除了教導學生外,幾乎不與外界接觸,每天都痴迷在京劇藝術中。
那些各式各樣的商業活動,她也愈發地不願參加了。
左右逢源、八面玲瓏、如魚得水這些成語前加上一個“不”字才是張火丁的真性情,臺上的水袖身段,臺下的清冷避世,即便窮於筆墨仍難讓這位似乎並不適合當演員的梨園名角鮮活起來。
到如今,透過她這十多年孜孜不倦的教誨,也教匯出了一批優秀的學徒,將程派藝術很好地傳承了下去。
學生們在臺上展露身手,她便默默地做著幕後的工作,精益求精,依舊細心地指出學生們的錯失,依舊懷著感恩的心感謝觀眾的觀看。
雖然有幾次演出她都只是暫時的露面,但臺下的觀眾都還會因為她的到來而更加熱情高漲。
曾經的她像一個不諳世事的仙娥,如今歲已過半,她又有了女兒的陪伴,更添了一絲煙火氣,像是一個遊歷於人間的謫仙。
她從沒有想過要改變自己,不管是當初15歲放棄評書自費學習京劇,還是後來因自己的冷淡得罪了不少同門,亦或是後來平凡地做一個孩子的母親,她的心性從沒有因外人而改變過。
師門的擔憂沒有讓她改變,同行的暗諷沒有讓她改變,世人的唏噓也不會讓她改變。
世人都認她為天生的青衣,她卻用自己多彩轉折的一生告訴世人:她是張火丁,不怕得罪人的張火丁,獨一無二的張火丁,普普通通的張火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