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曉敏
中國貴族文化的首要標誌是“禮”。依靠“禮”這種貴族的行為規範,在確定下層貴族對上層貴族的義務的同時,在某種程度上,也限制君主的行為,以確立和維護貴族的整體利益。如:《禮記》規定了田獵之禮:天子諸侯無事,則歲三田,一為乾豆,二為賓客,三為充君之庖。無事而不田,曰‘不敬’,田不以禮,曰‘暴天物’。天子不合圍,諸侯不掩群。天子殺則下大綏,諸侯殺則下小綏,大夫殺則止佐車,佐車止則百姓田獵。獺祭魚,然後虞人入澤梁;豺祭獸,然後田獵;鳩化為鷹,然後設罻羅;草木零落,然後入山林;昆蟲未蟄,不以火田;不麛;不卵;不殺胎;不夭夭;不覆巢。田禮既要求國君要保證一定次數的田獵活動,因為田獵在一定意義上說是古代的軍事演習,又限制了君主及各級貴族無休止的圍獵娛樂活動。
先秦的各種學派開山人物都是秉承了這種貴族精神的,他們以天下為己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正是這種習慣於管理公共事務精神的發揚和“忠敬勇死”人生觀的體現。就是為大儒們所不齒的遊士,其中傑出者亦非一些後世拘拘小儒能望其項背。如魯仲連、唐且、顏等人自尊自愛的態度也是不乏貴族色彩的。
《左傳》“晉靈公不君”講:“晉靈公不君:厚斂以雕牆;從臺上彈人,而觀其闢丸也;宰夫胹熊蹯不熟,殺之,置諸畚,使婦人載以過朝。”大臣趙盾多次勸諫諫,“公患之,使鉏麑賊之。晨往,寢門闢矣。盛服將朝,尚早,坐而假寐。麑退,嘆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賊民之主,不忠;棄君之命,不信。有一於此,不如死也。’觸槐而死。”鉏麑覺得自己不能刺殺趙盾,又不能失信於晉靈公,自己觸槐而死。
《左傳》的“齊晉鞌之戰”中,晉國將領韓厥抓獲了齊國君主,《左傳》敘述道:“韓厥執縶馬前,再拜稽首,奉觴加璧以進,曰:‘寡君使群臣為魯衛請,曰:“無令輿師陷入君地。”下臣不幸,屬當戎行,無所逃隱。且懼奔闢而忝兩君,臣辱戎士,敢告不敏,攝官承乏’。” 韓厥說的是:“我們國君派我們這些臣下為魯、衛兩國求情,他說:‘不要讓軍隊深入齊國的土地。’臣下不幸,正好在軍隊任職,沒有地方逃避隱藏(我不能不盡職作戰)。而且怕由於我的逃避會給兩國的國君帶來恥辱。臣下不稱職地處在戰士地位,冒昧地向您報告,臣下不才,代理這個官職是由於人才缺乏充數而已(外交辭令:自己是不得已參加戰鬥,不能不履行職責,來俘獲齊侯你)”即使是在戰場上,他對齊國君主也是彬彬有禮。
先秦貴族們都有很高的文化修養,這其中,關於詩的修養尤其重要。孔子教育他的兒子說:“不學詩,無以言。”二則說:“汝為《周南》、《召南》矣乎? 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又說“小子何莫學夫詩? 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從這些話可以看出,學詩在當時起碼有多方面的意義:可以學得許多文化知識,可以學得如何事父事君的道理,第三可以感發意志,觀察社會,團結人,委婉諷諫,可以學會如何說話,尤其是在政治、外交等重要場合如何說話。
“射”藝的剛健美以及它的美育特徵是不難體味的,以致作為一項傳統軍體性專案而延續至今。“御”術雖然隨著戰車戰的淘汰而消亡了,不過據史載,御術倒還的確是門“藝術”呢。漢人鄭玄注((周禮》“五御”日:“鳴和鸞,逐水曲,過君表,舞交衙,逐禽左”。“鳴和鸞”,即車起動時要“和”、“鸞”共鳴,錚錚於耳。“逐水曲”指沿著曲折的水溝邊駕車前進,訓練御者在路面情況糟糕時的控制車的能力。“舞交衢”是說,車在交叉道上,往來馳驅,旋轉適度,似乎跟在舞蹈一般富有節奏。“過君表”,“君表”指插著旗子的轅門,門中放置一些石墩為障礙物,車手要恰到好處從中經過。這是要訓練車手的心理素質和準確的估算能力。“逐禽左”是驅車追趕禽獸,並把禽獸阻攔在左邊,以便射獵。可見御術既講究實戰,又溶匯了音樂、舞蹈、藝術造型等,而形成了一種特殊的藝術門類,可以起到完善人的體惠, 健全人的生理機能,培養人的堅毅勇猛頑強品德的美育功效。
歷史上有名的“季札觀樂”,突出體現了貴族詩樂修養。魯襄公二十九年前年,季札從吳國出使到魯國去。因為魯是周公後代,禮儀之邦,所以季札來到後就想要欣賞一下週樂,讓樂工為他演奏。先為他演奏《周南》、《召南》, 他說:“這音樂真美呀!從這裡能聽出周代的教化已經奠基只是還沒有完善,其民情是勤勞而無怨恨的。”為他演奏《邶》、《鄘》、《衛》,他說“ 美呀!樂調很深沉,民雖有憂思而無窮困。我聽說衛康叔、衛武公都很有德,這就是衛國的民風吧!”為他演奏《王風》, 他說:“美呀!民雖有憂思而無恐懼,莫非是周室東遷以後的音樂吧?”為他演奏《鄭風》,他說:“ 美呀!只是音節太繁瑣細碎 這就象政令過於苛細—樣,人民是無法忍受的, 這豈不是預示著鄭國將要先亡嗎?”為他演奏《齊風》,他說:“ 美呀! 音節深宏廣大有大國之風,能為東海諸國的表率, 這不是姜太公嗎? 他的國勢是不可限量的。”為他演奏《豳風》他說:“ 美呀!音調坦蕩無邪,樂而不過分這大概是周公東征的聲音吧!”為他演奏《秦風》,他說:“美呀! 這裡有中原正聲只有正才能大它的發展是無限的這是周人舊地的音樂吧!”為他演奏《魏風》,他說:“美呀! 輕柔中有浮泛,宏大中有委婉雖急促卻易轉換,如果以德來輔助, 就一定有明主之風了。”為他演奏《唐風》, 他說“ 憂思太深了! 這大概是陶唐氏的遺民之歌吧! 不然的話, 為什麼有這麼的憂思呢? 如果不是有德者的一代,誰的音樂能這樣呢?”為他演奏《陳風》他說:“國家沒有明主, 能長久嗎”自《檜風》以下,沒有批評。樂工又為他演奏《小雅》, 他說:“美呀!有憂思而無叛心, 有怨恨而無怨言這大概是周德衰落的表現吧? 但作者仍然是先王的遺民呀!”為他演奏《大雅》,他說“ 美呀!既廣大又和美,表面曲折柔綿,內則剛勁有力這就是文王密而不急迫, 悠遠而不遊離,多變而不過分,反覆而不厭煩,有哀而不愁苦, 歡樂而不過度, 長用而不匱竭,廣博而不顯露,佈施而不浪費,取用而不貪求, 靜處而不休止,周行而不流散。宮商角徵羽和諧,金石絲竹等樂器協調,節奏有一定尺度,樂器各守其次序,這就是至美至善的盛德之音了”接下來觀賞樂舞。先欣賞《象箾》、《南籥》, 季札說:“ 美呀!只是其中還有些不足。” 又觀賞周武王時的《大武》, 他說:“ 美呀!周室的盛德, 就是如此吧!” 又觀賞殷湯之樂舞《大濩》他說:“ 聖人雖然偉大, 也會有缺點, 可見當聖人也是不容易的。” 再觀賞禹時樂舞《大夏》他說“ 美呀! 勤勞為民而不以為功, 除禹之外誰能做到這一點呢” 最後觀賞虞舜樂舞《大韶》, 他說:“ 這是道德之極了! 其廣大如天能覆蓋萬物如地能承載萬物! 再有盛德, 也不能超出其上了。能欣賞如此偉大的音樂, 實在已經達到頂點了。再有音樂, 我也不敢請求欣賞了!”季札生於吳國在當時那是文化偏陋之地, 但是他卻能有如此高的詩樂修養, 對中原各地的風土音樂一一給予評點對雅、頌之聲、前代樂舞也能各陳其是,其水平真讓人吃驚。這說明,季札自小也是受過良好詩樂教育的。地處偏僻的吳國尚且如此,中原各國對於樂的重視就可想而知了。
錢穆先生在《國史大綱》中評價說:“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一方面是一個極混亂囂張的時期;但另一方面,則古代的貴族文化,實到春秋而發展到它的最高點。春秋時代常為後世所想慕與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