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十二號太空飛船升空,三位宇航員入住中國自主建設的空間站,引發國人驚喜讚歎。再之前,祝融號登陸火星,人類奔赴星辰的旅程,多了中國人追趕的步伐。
攤在沙發上,點開手機螢幕,心潮澎湃看運載火箭藍色的火焰升騰而起,作為一個曾把天文學當作少年夢想的人,如今殘餘的對宇宙群星的嚮往,也像葉公好龍一般,還會購買諸如《物理學之美》《星空的琴絃:天文學史話》一類的書,被克里斯托弗·諾蘭的電影燒腦,以及視卡爾·薩根為永遠的男神,去各種地方買齊了他所有被翻譯成中文的書籍。
2020年 ,NASA利用最新的技術,重新精修了旅行者號探測器在1990年拍攝於64億公里之外的那張著名的“暗淡藍點”。
當然,地球,依然只是一顆略顯清晰和鮮明的微弱光點。
“你所愛的每一個人,你認識的每一個人,你聽說過的每一個人,曾經存在過的每一個人,都在上面度過他們的一生。我們的歡樂與痛苦,數以千計自以為是的宗教、意識形態和經濟學說,所有的獵人與強盜、英雄與懦夫、文明的締造者與毀滅者、國王與農夫、年輕的情侶、母親與父親、滿懷希望的孩子、發明家和探險家、德高望重的教師、腐敗的政客、超級明星、最高領袖、人類歷史上的每一個聖人與罪犯,都在這裡——一粒懸浮在陽光中的微塵......”
這段文字,無論讀過多少遍,都仍然像星光一樣,有著穿越時空的力量。
作為著名天文學家,卡爾·薩根長期擔任康奈爾大學行星研究中心主任,在美國太空探測領域深有影響。但讓他被譽為“展演科學的藝術家”、在全世界
廣為人知的,卻是他的數十部科普作品:獲普利策獎的《伊甸園的飛龍》,電視系列片及同名圖書《宇宙》,闡釋科學和理性思維的《魔鬼出沒的世界》等。
發射於1977年的兩架“旅行者”號,是人類用力甩向宇宙的“漂流瓶”。它們沿軌道每天飛馳160萬千米,要過大約兩萬年才能穿過奧爾特雲,在那之後,才終於要向太陽作漫長的告別,駛向星際空間的汪洋大海。薩根在《暗淡藍點》中寫道:“那時它們的無線電發射機早已失效,在漫長的歲月中它們將在寧靜、寒冷而又漆黑的星際空間漫遊,幾乎沒有任何東西會侵蝕它們。一旦飛出太陽系,它們在10億年或更長的時期內會保持完整無損,繼續在銀河系中的流浪。”
常常覺得卡爾·薩根就是我的心靈雞湯,在這樣的時間和空間尺度之下,人類如蜉蝣般的生命啊,還有什麼想不開的?然而事情的另一面是,面對這樣的尺度,要怎樣才能免於墮入虛無?
“旅行者”號上攜帶了一張鍍金的銅質密紋唱片,裡面容納了描繪地球和人類文明的118幅照片,近90分鐘世界各地的音樂,55種人類語言的問候和風雨海浪嬰兒啼哭等“地球之聲”。
《星際唱片:致外星生命的地球檔案》裡,提及了這個唱片專案的幾位主要負責人,說服官僚機構,努力超越文化偏見和意識形態爭鬥,做這件頗有爭議的事。“這張唱片被外星生命接收的機率微乎其微,然而設計和製作這張唱片,給了我們機會觀察審視自己的星球和人類的文明,想象人類如何作為一個整體與其他星球上的生命溝通。”
書中寫道:任何有緣遇上“旅行者”的外星生命,都會意識到這是一件精心製造的物品,同時也會意識到,發射者認定它不可能返回故鄉。這一行為告訴對方……我們內心有偉大的志向去發現未知,探索自身消亡之後的未來。
20世紀六七十年代,新幾內亞高地一個幾乎還停留在石器時代的土著民族,不知道手錶、汽水和冷凍食品,卻知道人類已經在月球上行走過,知道阿姆斯特朗的名字。一個在內蒙古草原插隊的中國知青,幾十年後,還記得當時看到《參考訊息》上登月照片時的激動。神舟飛船的一次次升空,也必然在無數小朋友心裡點燃遨遊太空的火種。
發現了熵增大原理的物理學家玻爾茲曼說:“物理學家並不會因為懂得了彩虹形成的原因是光的散射定律,就失去了對蔚藍色天空和紫色落日的感動。”在他看來,群芳鬥豔中花卉精緻的美,昆蟲世界極為豐富多彩的型別,人類和動物器官的精巧構造,對於所有這些的說明,構成了力學的領域。
無論鐘錶還是行星,相似的數學原理都能完美運用。能探測到來自遙遠類星體的光,因為電磁定律在100億光年之外和在地球上一樣有效,能辨認出它們的光譜只是因為類星體和地球存在相同的元素,二者都遵從同樣的量子力學定律。
如薩根所說:我們DNA裡的氮,牙齒裡的鈣,血液裡的鐵,蘋果餡餅中的碳,都是在崩塌的星體內部形成的,“每個人都是恆星物質”。也許,只有當人類真正能回答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的問題時,才能最終明瞭這粒微塵的存在意義。
在格拉斯哥大學的一次講座上,薩根感慨:我們生活在這顆行星上,某種意義而言也是被困在這裡。一代又一代,人類不斷在前人經驗的基礎上累積知識,在緩慢而痛苦的探索中逐漸對周圍世界形成了可靠的預見性量化理解,這是多麼勇敢而艱難的歷程啊!要生存下去,就必須調動人類在進化史上磨練出來的所有智慧。
擁有對宇宙星辰可認知可驗證的信心,就是科學送給人類最貴重的禮物。科學告訴了我們關於人類、生命、星球和宇宙起源這些最深刻的問題。然而這條路從來都遍佈荊棘,現在微生物學和氣象學能說明的問題,幾世紀前卻被認為是將婦女燒死的充足理由。
即使在資訊傳播速度已同步光速的今天,科學與偽科學、迷信以及反科學的角力,也依然隨處可見。不信?隨便搜幾條“水猴子”影片,看看國際新聞裡反疫苗人士的言論,各種自媒體獵巫叫魂般的狂歡……薩根幾十年前在《魔鬼出沒的世界》和《布羅卡的腦》裡所論及的問題,“非理性的海妖的歌聲更加悅耳迷人”“遊走在科學邊緣的有知與無知”等,不僅完全沒有過時,甚至和燒死女巫的年代仍隱約勾連。
中國的暗物質探測衛星“悟空”在2015年升空時,我對著上小學的女兒遐想:“寶貝,你將來去研究這個吧。咱們當不了悟空,當八戒也可以啊。”女兒問:“那要去哪兒取經啊?”
可惜,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從西漢墓室裡出土的觀星師描繪的彗星圖樣,到天宮空間站裡直播的宇航員生活,從開普勒、伽利略、哥白尼到牛頓、愛因斯坦,最卓越的大腦一邊放縱著浪漫浩渺的好奇和想象,一邊遵循著嚴密的觀察和實證,從學會用火,到探測100億億分之一米大小尺度、接收100億光年之外的類星體發出的電磁波。人類有幸,總有一些成員能開拓引領文明提升,讓人看到這個物種的智與美所能到達的邊界,令芸芸眾生在高山仰止的同時,又生出些與有榮焉的虛榮和傲嬌。
畢竟,當你為孩子初二年級的數學題撓頭時,想到已經有人在研究土衛六泰坦星上的大氣情況了,就不由得對人類未來多一份安心吧。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