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021年10月9日,敘利亞西北部伊德利卜省,學校開學第一天,學生返校上課。圖/視覺中國
【財新網】(記者 王自勵)在全球範圍內,武裝衝突正日益頻繁、持續地在人口稠密的城市地區上演,造成水力、電力、衛生醫療等關鍵基礎設施遭到破壞和毀損,大量平民受傷遇難,或被迫流離失所,飽受社會服務崩潰和經濟衰退之苦。
在近來政局突變的阿富汗,過去20年主要蟄伏在農村地帶的塔利班組織,正是憑藉對多個省會和大城市的迅猛進攻,最終在8月中旬成功“進城”,拿下首都喀布林並接管政權。
但激烈的城市戰鬥不僅釀成了嚴重的人員傷亡,也迫使數十萬阿富汗難民湧向邊境尋求庇護。塔利班武裝人員進入喀布林後,一度還引發了數千人蜂擁至喀布林機場、試圖乘機逃離阿富汗的混亂場面。仍留在當地的民眾,及從該國其他地區不斷湧入首都的避難者,則至今面臨著物價飆升、水和糧食嚴重短缺的困境。
而在阿富汗以西、地中海東岸的敘利亞,儘管目前該國境內的整體戰爭形勢已趨緩和,但在由反對派武裝和殘存極端勢力佔據的敘利亞西北部地區,及敘利亞庫爾德族武裝控制的敘東北部地區,數百萬平民仍暴露在恐襲和暴力衝突的持續威脅之下。
過去十年間,在美國為首、打著反恐旗號進入敘利亞的西方聯軍頻繁空襲轟炸,加上俄羅斯空軍與敘利亞政府軍地面部隊的協同作戰下,節節敗退的敘利亞反政府武裝和極端組織勢力,日益將戰鬥轉移到了城市地區和居民點,以更加機動靈活的城市巷戰與敘利亞政府軍一方展開對抗。
這場曠日持久的衝突,已造成敘利亞近50萬人死亡、620萬人流離失所、560萬人淪為難民,超過200萬人生活在極端貧困線以下,約1340萬人急需人道主義救援。
連綿戰火在這個擁有古老文明的國家留下了滿目瘡痍的城市,多處古蹟遭摧毀殆盡。新冠疫情和西方制裁更加劇了敘利亞境內的經濟危機,目前該國的食品、電力、燃料、衛生供應狀況仍在日益惡化,居民生活幾乎難以為繼。
“戰爭的‘城市化’也意味著,人道主義行動者必須調整方法,以進行更長期的工作。”近期透過影片連線接受財新專訪時,紅十字國際委員會(ICRC)的水與居住環境城市服務顧問邁克爾·塔拉米(Michael Talhami)如此強調。
塔拉米指出,由於城市戰爭背景下的衝突往往會持續數十年,人道主義者不能僅著眼於危機爆發後的應急救援能力,還要以一種“預防性”的方式,更主動和深入地參與當地的公共服務,“例如,在(敘利亞)阿勒頗這樣的城市,你不能簡單地只用水罐車為200萬人供水,特別是考慮到這需要一個完整的城市供水系統。在衝突地區,你不能單純地只靠鑽水井,就為如此大規模的人口提供足夠的用水。”
成立於1863年的紅十字國際委員會(ICRC),是一個擁有中立地位的國際組織,在全球80多個國家開展工作。其主要使命是為各類軍事衝突下的戰爭和武裝暴力受害者,提供人道保護和援助,包括確保糧食、藥品、通訊供應和醫療救助、戰俘權益等。此外,該組織也致力於促進各方對國際人道法的遵守,及國際人道法在國內法中的實施。
作為一名水資源、環境及城市政策專家,塔拉米曾擔任ICRC近東和中東地區代表處的顧問,為敘利亞、約旦、黎巴嫩、巴勒斯坦等地的水資源管理、治理及弱勢群體保護提供政策分析和支援。
在局勢長期動盪的衝突地區,提供水、電力、醫療等基本服務的社會系統往往相互緊密關聯,任何一個領域遭到破壞都容易牽一髮而動全身,造成更廣泛的人道主義後果。
據塔拉米觀察,在近年來氣候日益乾旱、水資源嚴重匱乏的中東地區,政府的水資源管理不善,加上極端高溫天氣多發、暴力和武裝衝突頻仍,正促使越來越多的人口從偏遠的農村地帶轉移到城市地區避難,甚至跨越國界、寄居在鄰國的難民營和城鎮社群。
但這些迅速、大量湧入城市的避難人口,也為當地的公共部門帶來了更艱鉅的挑戰——他們必須設法為更大規模的人口提供公平、清潔、充足的供水和衛生等服務。
敘利亞:戰亂疊加水危機
自2011年延燒至今的敘利亞內戰,便曾引發二戰後最嚴重的難民危機。數百萬敘利亞人在戰火中被迫逃離家園,前往土耳其、黎巴嫩、約旦、伊拉克等鄰國尋求庇護。
“敘利亞難民潮的規模意味著,在毗鄰敘利亞的黎巴嫩和約旦等地,政府和人道部門很快就會不堪重負。”塔拉米說,這也是為什麼在敘利亞難民湧入鄰國的早期階段,ICRC便以一種“補充性”的方式,透過與當地服務部門合作,參與難民營和收容社群的援助。例如,在約旦,ICRC與當地的Yarmouk自來水公司達成合作,並在2014年至2021年間幫助修復了40多箇中小型供水設施,以確保約旦本地公民及居住在約旦境內的敘利亞難民都能獲得更充足的水資源。
如今,在戰爭進入第十一個年頭的敘利亞,不僅暴力和衝突未見結束的跡象,新冠疫情突然襲來,供水短缺日益嚴峻,都令本就墮入經濟困境的敘利亞人生活雪上加霜。
ICRC近期的報告顯示,十年的衝突嚴重損害了敘利亞境內清潔用水等基本服務的獲取。戰爭爆發之前,敘利亞98%的城市居民和92%的農村居民能可靠地獲得安全用水;如今,整個敘利亞只有50%的水和衛生系統能夠正常運轉。在衝突陰影下,敘利亞的公共服務部門已流失了30%至40%的技術人員和工程人才,這也造成許多主要的供水和飲用水設施無法得到適當的操作和維護。
敘利亞水利部副部長阿赫拉斯(Osama Akhrass)在近期接受財新書面專訪時指出,在獲取清潔用水方面,當前敘利亞仍面臨著遭戰爭破壞的供水專案和設施亟待重建,機電裝置、水處理化學用品、衛生消毒材料短缺,以及單邊制裁措施導致的能源短缺等一系列複雜挑戰。
2020年新冠疫情暴發後,敘利亞當地對清潔用水及消毒物資的需求進一步急劇上升。但疫情導致的全球供應鏈中斷,不僅擾亂了敘利亞對關鍵物資的進口,還抬升了這些消耗品及相關運輸服務的價格。
與此同時,近年高發的極端乾旱天氣造成許多河流日益枯竭,再加上常年未經治理的水汙染,也正加速侵蝕敘利亞境內的現有水源。
據法新社今年8月底報道,敘利亞東北部的主要用水來源——幼發拉底河的水位已連續8個月下降,流域嚴重缺水,導致敘利亞沿河修建的幾座水力發電站面臨停運風險,多達500萬居民面臨斷水斷電的危機。
受乾旱影響,由提什林大壩攔蓄而成、敘利亞儲水量最大的湖泊——阿薩德湖的面積也正在縮減。當地人不得不用發電機從更遠處抽水,甚至冒著暴感染疫病的風險飲用不潔用水。
在本就有六成人口缺糧的敘利亞,最近這輪乾旱亦導致當地農業大量減產,很可能引發更為嚴重的糧食危機。
據敘利亞政府的水利部副部長阿赫拉斯介紹,為了適應氣候變化的影響,敘利亞各地的水務機構正努力尋找新的和更可靠的飲用水來源,包括尋求建設新的抽水和輸水專案。此外,敘利亞中央政府還為他所在的水利部分配了一筆特殊的資金,並且每個月都會給政府控制下的敘利亞各地方水務委員會提供補助,用於應對更廣泛的供水危機。
儘管早在敘利亞內戰爆發之前,該國許多省會和主要城市的水務部門就制定了針對供水危機的“應急計劃”。然而,隨著衝突持續,這些計劃最終被證明不足以應對一些突發威脅。據敘利亞水利部副部長阿赫拉斯指控,一些反政府武裝團體和恐怖組織往往會在其佔領和控制的區域內“利用水資源作為武器”,透過人為切斷居民供水向敘利亞政府方面施加壓力。
據塔拉米介紹,ICRC的工作人員也曾在一些地區的衝突一線,目睹水和衛生等基本服務設施遭到“濫用”的情況。
他表示,儘管在一些人口與建築密度較高的城市地區,這種情況並不總是由衝突方故意造成的。但總體來說,這類濫用資源的行為,剝奪了當地居民獲得基本服務的機會,很可能涉嫌違反國際人道主義法。對此,ICRC的通常做法是,向控制當地的政府、軍隊或非國家武裝團體提出交涉,試圖改變侵犯居民權利的行為,並減輕其造成的後果。
傳統救援模式謀變
正如“阿拉伯之春”發酵後持續了十年的敘利亞內戰,如今,全球許多地區的武裝衝突都在變得愈發僵持和漫長。並且,不同於以往國與國之間的衝突,這些發生在一國內部、政府武裝部隊與非國家武裝團體之間的“不對稱戰爭”,也正越來越多地在人口密集的城市地區打響,造成當地公共服務水平的急劇下降和基礎設施的廣泛受損。
“一旦發生這種情況就意味著,像ICRC這樣的人道組織在確保安全進入該地區工作、以及與衝突各方保持公開對話渠道等方面面臨重大障礙。”塔拉米如此指出,“而由於戰爭發生在城市,地面上的受援需求也會越來越大——無論是在規模上還是在影響上。”■
更多報道詳見:【專題】阿富汗關鍵時刻
【版權宣告】本文著作權歸【財新傳媒】所有,今日頭條已獲得資訊網路傳播權授權,任何第三方未經授權,不得轉載。